白香香站在烈日中大声喊着，以转移心中涌起的酸楚。一位胖阿姨走了过来：“你一个小姑娘家卖草莓？”说完蹲下翻看草莓。

“不是的，她在读大学，今天正好没课，过来帮我的。”徐立清嘴里含着最后一口包子，蹲下来赶紧解释道。不知是因为白香香的到来增加了她的底气，还是包子给了她机体的力量，徐立清看上去比刚才精神了好多。

“哦，是吗？我看也是。你看她长得山清水秀的，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说话这么斯文，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胖阿姨指着白香香跟徐立清说道。

“是吧？我们家香香从小就读书成绩好，每位老师都夸她，主要还心地善良。”徐立清凑上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顿时舒展开来，让人动容。

“现在的孩子只顾着自己，哪里管父母的死活，像这么懂事的孩子少啦！就卖你们的草莓。”胖阿姨说完蹲下，仔细地挑着草莓。

“谢谢，谢谢。”徐立清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跟刚才垂头丧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徐立清称分量，白香香算钱，母女俩配合的相当默契。

“这是你家女儿呀，你真福气，还是大学生呢！”傍边不相识的摆地摊的人都伸出头来问徐立清。

徐立清笑嘻嘻地应答着，一双因岁月的摧残而变得蜡黄的眼珠竟然充满了晶亮的光芒，已有些凸起的背脊也挺得直直的，嘴角挂着只有在她当年工作时才有的自信的微笑。徐立清此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受人尊重时的样子，早上出来卖草莓怕遇见熟人的卑微心理早已烟消云散，在公交车上被人鄙视嫌弃的羞耻感也在此时被人羡慕的眼神和议论中找到了弥补和修复。

仿佛间白香香看到了曾经骄傲自信的母亲又回来了，心里一阵喜悦和自豪，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向脑门，对翘课的隐隐害怕也全抛到了脑后，她因自己的存在给母亲带去了骄傲和欣慰而感到由衷的欢喜，第一次觉得帮到了母亲。

一位中年男子路过，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穿得非常干净气派。白香香见状就喊：“叔叔，要不要买点草莓，我们家的草莓全是我妈妈一手种的，特别甜。”

中年男子转身看了一眼白香香，又低头看了一眼白香香面前的草莓，走上前来，蹲下，用手翻开整个布，说道：“你看，你们家的草莓已经不新鲜了，颜色已经有点暗红了，说明是隔夜采的。”

“这……”白香香的脸一下红了，她虽出生在农村，但她一直在外读书，其实对于农村的很多瓜果蔬菜并不是很懂，她甚至不清楚这草莓母亲是什么时候采的。

“你说得对，确实是隔夜采的，如果是今早采的，那我们装箱排好，赶到你们这里肯定是下午了，所以你上午买的都是隔夜的，下午买的才是今天的。”徐立清在傍边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这位阿姨做人倒是诚实，肯承认这草莓是隔夜采的，还把情况分析的这么清楚，我们家女儿就爱吃草莓，我天天买草莓，但每次问她们这草莓是隔夜的还是今天的，她们都说今早采的。我买草莓买了这么多年，早已能分辨出什么样的草莓是隔夜的，什么样的草莓是当日的，就看她们诚不诚实。她们若骗我，我转身就走，看来你们通过考核了，就买你们家的。”

“好呀，好呀，谢谢你！”徐立清眉开眼笑，赶紧拿出马夹袋准备给这位中年男子装草莓。

“你准备要多少？”徐立清热情地问。

“你这一盒我都要了，多少钱一斤？”中年男子微笑着说道。

“都要了？”徐立清喜出望外，但又有些不信地问道。

“恩，一盒都要了。难得遇到这么诚实的人，相信你们说草莓甜那就一定甜。”中年肯定地说道。

“那就给你5元钱一斤，卖给别人是6元的。我这人也很爽快。”徐立清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不用，卖给别人多少钱卖给我也多少钱，你们也不容易。”中年男子豪爽地说道。

“谢谢叔叔。”白香香微红着脸，笑着说道。

“不谢，再见。明天再来买你们的草莓。”中年男子说完就走了。

不知是白香香的出现起了作用，还是徐立清的草莓比其他人的草莓确实好，总之，草莓很快就卖完了。

白香香一看时间才十二点半，回学校如果顺利，就会来得及赶上下午一点半的专业课。

徐立清第一天出城卖草莓，没想到就非常顺利，她心情好极了。她对白香香说道：“香香你回学校去好好上课吧！我也被刚才那位叔叔提醒了，以后我每天一早起来采草莓，这样就可以让人家吃到新鲜的草莓，我也可以买个好价钱。”

“妈，这样好吗？你回去晚不晚？”白香香担心地问道。

“不晚，一早采草莓，装箱，赶路，到市区大概下午一两点，正好赶下午的菜市。”徐立清信心满满地说道。

“也好妈，这样我可以上好课赶过来，只是有专业课的话会来的晚，没有专业课的话我四点一定可以到了。”白香香心想，这样可以学习、帮母亲两不误，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白香香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赶到体操房时已快下午两点了，丁亚兰的声音远远就能听到，白香香忐忑不安地在门口喊了报告。

丁亚兰正双手叉腰站在主席台前指点学生动作，看见站在门口气喘吁吁，脸上趟着汗的白香香，就在刚才何向月跟她说白香香身体不适请假，看来她俩合起火来骗她。丁亚兰暴怒，冲着门外的白香香一声吼叫：“现在胆子大了，脚刚好利索就学会骗人逃课了？有本事以后别来上课！”

白香香看着火冒三丈的丁亚兰，知道自己错了，低着头站在门口轻轻地说着“对不起。”却不敢走上前去。

半个小时过去了，白香香看了看丁亚兰，感觉她脸上的怒气平息了，于是大着胆子走上前去说：“丁老师，我知道错了，下不为例，以后我一定改正，不敢再骗您了，也不会再请假。”

丁亚兰斜睨了一眼白香香，冷冷地说道：“干嘛去了？”

“帮我妈妈买草莓去了，我妈妈今天第一次来市区，人生地不熟的，所以过去帮帮她。”

“看不出来，还挺孝顺的！但你知不知道，你学习成绩好，专业成绩好才是对你妈最大的孝顺？”丁亚兰的口气软了下来。

“知道，丁老师，以后不会了。”白香香的眼里含泪，她觉得有些委屈，但又觉得无法为自己申辩。

“去吧，好好练习，还有两个月就要通级了，还不抓紧？”丁亚兰看着低着头，眼圈红红的白香香，突然之间觉得有些不忍再说她。说实话，眼前的这位女孩，勤奋努力，资质不错，作为专业老师其实应该喜欢她的，但为何对她很是不满？丁亚兰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残忍，难道就因为她不是体工队出身，而是普考进来的？还是在她的心底有些嫉妒从小正常读书的女孩？

白香香很快投入到紧张的训练中，只是偶尔会神游母亲此时到哪里了？

徐立清第一次到市区卖草莓就这么顺利，开始的扭捏，怕别人知道，再后来公交车上被嫌弃的羞耻感和无助孤独感，此时都被赚到金钱的喜悦所代替。

徐立清挑着空盒子，走在回家的石子路上，心情格外好！望着两侧开得正旺的油菜花，她似乎透过这金灿灿的花朵看到了即将到来的美好日子：有钱了，她就可以给可爱的孙子买玩具了，有钱了她就可以让香香每星期都回家，有钱了她可以买好点的菜改善家里的伙食——有钱了，什么都好办。

如果说去的时候是偷偷摸摸很怕人知道，那么回来的时候徐立清是光明正大的。路上遇见熟人，徐立清笑容满面地主动打招呼，别人问干嘛去了？徐立清如实说：“卖草莓去了！”

尝到了卖草莓的甜头，徐立清就准备采集更多的草莓拿到市区去卖。第二天早上徐立清去采草莓，然后回家排草莓。

有了第一次卖草莓的经验，徐立清这次拿了个玻璃杯，里面装了点水，也拿了个塑料小凳子

赶到市区已是下午两点，这个时间点菜场里的行人不多，徐立清找了个相对较好的路口放下草莓担子。等待着顾客的眷顾，也等待着白香香的到来。

买草莓的人一眼就认出了徐立清，昨天买过的人都凑过来买徐立清的草莓，徐立清笑嘻嘻地一一给人称草莓。

下午四点，徐立清的草莓已经卖出去了一半，还剩下一半，7盒。这时白香香也赶到了。

白香香一过来，徐立清的精神更加振奋了，吆喝的也更加起劲了。但是事与愿违，徐立清的草莓拿的实在有些多，一直到晚上六点还剩下两盒。

徐立清随着天色的暗淡脸色一点一点的阴沉下来，白香香站在旁边看着阴郁的母亲，心里忐忑不安。

“你看你，来的这么晚，要是早点来，说不定就卖完了。”徐立清忍不住责备着白香香。

白香香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徐立清一边急躁低原地转圈一边黑着脸数落着白香香。

“妈，要不你今晚睡我寝室，拿到我们学校门口去卖？我们学校要十一点熄灯，现在赶过去最多七点多，正好赶上同学出来散步的时候。”

“能卖掉吗？”徐立清刚刚还在生气的脸瞬间缓和下来。

“肯定能的！妈，我们现在就走吧！”白香香看到母亲生气着急其实心里比她还难过焦虑，也只能这样试试了。

白香香是在情急之下这么决定的，随着公交车上凉风吹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万分沮丧。再怎样也有着少女的一点点虚荣：她在体院里是最著名的体操系艺术体操专业的，有着“最骄傲的专业”的称号，不管系里的同学曾经怎样议论她，但毕竟同学们只是听说，只是猜测，只是议论。可如果这次和母亲两个人摆在学校门口卖草莓，那她的情况是实实在在暴露在同学们面前了。从此同学们看她的眼光会怎样？而被扒光了“外套”的她从此在同学们面前会不会矮一截？

白香香越想越后怕，她不禁裹紧身上的衣裳，看着车外闪烁着的霓虹灯，身体僵硬，背脊发凉，心直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