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宾无意与张弘结交，汲桑只好作罢。

汲桑给张宾找了一处静雅屋子，屋子坐落在山坳处，附近杂竹丛生，高木耸立，若不是身在贼窝，张宾倒有几分置身桃源的感觉。汲桑主子入伙牛头山的消息不胫而走，群贼知道张宾的身份，也知道那个瘦子被汲桑打得有多惨，自然无人敢靠近这个僻静小屋，都躲得远远的。

在牛头山住了五日，汲桑每日前来拜见，偶尔还会带着几个小喽啰，其中便有那日夜里坑害自己的孔苌。不过孔苌身负重伤，全身上下都裹着绷带，看样子汲桑与孔苌关系极为要好。

这日，张宾想着氐人应该已经离开武都郡，正要寻到汲桑，商讨进止，自己与汲桑一齐逃出成都城，这会儿应该同道而行才对。

一番打听下，才知汲桑在聚义堂与张弘商讨要事，张宾不便打扰，便在厅外等候。牛头山以张弘为首领，但张宾看得出来，汲桑地位也颇高，整日里忙得焦头烂额，不知在忙些什么。

在聚义厅外稍等片刻，突然有一小喽啰出门道：“张公子久等，张帅有请。”

小喽啰态度十分恭敬，与平日里出口成脏大不相同。

张宾疑惑地看了一眼小喽啰。自己上山已有五日，从未见过张弘，张弘怎会突然召见。

跟随小喽啰进入聚义厅。却见厅中挤满了人，上首一张一丈长的长椅，长椅上铺满了花布，花布上放着一大盘子奇珍异果，两边各摆放一盆花草，脚下地面是玲珑剔透的白色珍珠铺嵌而成。长椅上端坐着一名白衣男子，男子身材微胖，靠在长椅一侧，显得很慵散，手持蒲扇轻轻摇着。见到张宾便笑意盈盈的，很是喜悦。

此人正是张弘。

聚义厅中尽是桑榆涧盗匪，各个东倒西歪地坐着，或咬着野味猪蹄，或怀抱美姬少女，或大声呼号，只有闲雅从容的张弘与正襟危坐的汲桑与众人截然不同。

张宾不知改称张弘为“大帅”还是“大人”，索性不出口，只是向张弘恭敬地行了一礼。

“哈哈哈……这位便是张公子么？果然一表人才，相貌不凡，汲帅可天天在我跟前提起你。”张弘率先开口。

群匪亦随声称赞。

张宾连称不敢。

张弘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开**谈，二人互相盯着，无人做声。半晌张弘才干咳一声道：“久闻张公子博学多智，才干过人。张某就不卖关子了，我有一事悬疑未决，还请张公子替我谋划。”

张宾看了汲桑一眼，这些时日汲桑肯定在张弘面前吹嘘自己了。

“请张帅明言。”

“如今皇甫晏已攻下阴平郡，与郭宁相持于恒陵，皇甫晏坐拥十万大军，郭宁率五万大军，其中三万是晋国精锐。两军已在恒陵相攻数十日，胜败未分，张公子看我等该如何行止？”

张宾吃了一惊，自己现在郭府洗马一年，又在小屋安居数日，一直没有听说益州消息，没想到现在的益州已经乱作一锅粥了。

张宾略沉吟，道：“张帅欲浑水摸鱼？”

“哈哈哈……正是，现下武都空虚，正是我等建功立业良机。”厅内群贼高叫附和。

张宾肃然而立，不动声色，待群贼声音渐低后方道：“多谢张帅抬爱，不过小人在武都郡洗马一年，只是个郭府仆役而已，何言多智？且在武都郡时郭使君待我不薄，我焉能趁火打劫，行此不义之事。”

群贼哄笑一堂，有人高声叫道：“原来张公子只是个洗马的。”

汲桑霍然起身，傲视群贼，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张弘哑然失笑：“张公子果真不想趁机起兵，攻杀晋臣么？我可听说你是从成都而来。”

张宾陡然一惊，瞪了汲桑一眼，张弘竟然知晓自己身份。

“张帅说笑了。无论小人从何处而来都不能多行不义，郭使君乃仁厚君子，我岂能恩将仇报。”

张弘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张宾是名臣忠烈之后，张弘是山间盗匪，二人本就殊途陌路，不是同道中人。若不是汲桑在此，张宾岂会理会张弘。

知张宾不与自己起事，张弘便将其晾在一旁，不去理会他，与群贼继续商讨出兵事宜。

出得聚义厅的时候，张宾叫住汲桑，二人默然行在牛头山上，各自想着心事。

“你果真不与我们起事么？”汲桑问道。

张宾默然不语。

良久汲桑乃道：“益州一乱，我们便有机可乘，东山再起便在此时。”

张宾想起了逃出成都城、与赵氏兄弟躲在山林的时日，那时候的赵染整日里抱怨自己是缩头乌龟，自己整日里担惊受怕，但还是时刻拿出“东山再起”、“中兴汉室”的说辞激励诸人。

现在的自己不是不想东山再起，只是东山再起太难了。

天意难违。

“你以为张弘能成大事？”

“若有公子相助，肯定可以。”

“你们想进攻武都郡，可赵藩兄弟还在郭府，你不怕他被郭宁所杀？”

“正是因为如此，我便更想攻进去，与赵公子相会。他们三兄弟一身本领是我所教，自然可在乱军中活下来。”汲桑道：“况且……况且就算我不参与，张帅也会执意进攻武都。”

“既然你们要攻武都郡，那我岂能再回去。”张宾喃喃自语。

汲桑歉疚地看了一眼张宾。

汲桑在牛头山，赵藩三兄弟在武都郡，这四人怎么说都不能置身事外了。在五人中，自己年龄最大，以前赵藩可是很听从自己的，会唤自己一声“大哥”，现在四人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自己岂能坐视不理。

张宾默然良久，看着山下空荡荡的山谷，看着满脸坚毅的汲桑，脑中突然想起了自己敬仰的诸葛亮。若是诸葛亮在此，他会如何？

张宾突然醒悟，自己不是念着郭宁恩情，不是不愿意进攻武都郡，只是不愿意落草为贼。若起兵的是像昭烈皇帝这般的英雄人物，自己又何妨做个诸葛亮，何妨攻城略地，夺城杀人。

昭烈皇帝当初不也是个卖履郎么。

“公子满腹学问，现在正有用武之地。”汲桑继续劝着。

张宾苦笑地看了汲桑一眼。在汲桑、张弘甚至是赵藩眼中，自己的确是学富五车，见识卓著，但是自己的目标是诸葛亮、管仲之辈。

自己可不会满足于“满腹学问”四字而已。

然而要成为诸葛亮、管仲，不就得征伐天下，起于草莽之中么。

从成都到武都，从武都到桑榆涧，仿佛上天有意安排，让自己身入贼窝，让自己遇到汲桑、张弘，让自己在汲桑、赵藩中间调度。

在汲桑、赵藩面前，或者说是自己雄才抱负面前，区区一个郭宁算得了什么。

看着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双手，看着远处的茫茫大山，张宾突然释然：“天下之大，总会有草莽英雄，我张宾也总会有用武之地。”

“你去转告张帅，若能拿下武都、阴平二郡，我便入伙。”张宾道：“还有，进攻武都郡无需张帅动手，可让氐人去探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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