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张宾

夕阳西下，暮霭红隘，天边残红，山头昏黄，孤鸦乱鸣，声动九霄。

张宾信马由缰，缓缓行在山间小道上。在夕阳映照下，一人一马影子被拉得老长，有老马作伴，也不至于寂寞，虽形单影只但惬意神怡，虽落寞孤寂但无忧自在。

老马垂首悠闲地走着，偶尔停在路边嚼着鲜嫩的青草，偶尔抬头撕咬着头顶的新鲜树叶，偶尔转头四顾幽怨地寻找着那只令人厌烦的乌鸦。张宾安坐马上，心如止水，但跨下老马却像个懵懂少年，总是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老马虽老，却不识途。自出武都郡东门已有两个多时辰，在这两个多时辰里，张宾信马由缰，任凭老马胡乱前行，自己漫无目的，老马亦行无定所。

看了看崎岖迤逦的来路，张宾怀疑老马还能否识得回城的路。

马是郭府马厩中劣马，人是武都郡一亡命可怜人。自逃出成都城以来，自己身边的兄弟好友越来越少，到了今日终于只剩自己一人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竟然还活着。赵氏兄弟虽寄人篱下，但也活得好好的，只是不知自己那两个弟弟如今身在何方。

早在突围成都城时，有张实、张敬二人护翼着自己，自己可保无虞。但乱军之中失了张实、张敬两位幼弟，在山贼追杀下又失了汲桑、赵勒二人，在氐人逼迫下，自己又不得不孤身逃亡。

或是天意如此，自己注定流落山野，经历一番磨难。

看着手中老茧，张宾不禁哑然失笑。在郭府洗马一年，自己俨然成了真正的马夫，这双手原本该是捧书持笔的。

自己天性好文，自幼便博览群书，诸子百家五一不熟读，经史名家无一不涉猎。在成都时，母亲还拿着祖父用过的象笏揶揄过自己“汝孜孜不倦，韦编三绝，欲为相邪？欲成圣人邪？欲著书立说邪？汝祖象笏在此，或许汝当用之。”

现母亲已不在人世，象笏亦留在成都城，正不知被何人所用，或被何人所贱卖了。

犹记得小时候见到诸葛老丞相的时候，老丞相送了自己两车古书经史，自己欣喜若狂，像是饿虎扑食一般扎进书堆里头。满以为老丞相一声所学尽在于此，只要读完两车书，自己便可如诸葛丞相一般算无遗策，机无虚发，受万人敬仰。

但直到逃出成都城时，两车书籍尚未读完一半，诸葛丞相之权智英略自己未及百分之一。不说算无遗策、机无虚发，就是易学周理、料敌先机上自己也远远不如诸葛宣于。

自己终归只是一介书生，在乱世中犹如草芥，区区一捉刀贼寇就可轻易杀死自己。

独自在外，张宾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断思量着自己的前程打算。自己没有武略，只能依靠文韬辅佐贤主，以成大事。

自己成不了关、张，但可以诸葛丞相为志，经略天下。

转过山坳，前头突然传来水流声，出现一条山涧。看着眼前的崇山峻岭，看着身旁的险峰巨石，张宾翻身下马，捧起清水擦了擦脸，取出干粮胡乱吃了些。

好在赵染收拾行李时以为是四个人一起逃亡，行李中干粮衣物尚多，自己无须担忧忍冻挨饿。

在山涧旁寻了一颗大树、拾了些干柴烧起火堆，用树藤搭起一个小篷，一如当初逃出成都城时。

有志匡扶汉室，但最紧要的还是保住性命。

在小篷中安然入睡，比刚逃出成都城、避身山林时可幸运多了，甚至比在武都郡时也要惬意些，至少深山老林中无人管得着自己，想干嘛便干嘛。

次日，张宾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擦脸，喂完马后，自己胡乱吃了些干粮，坐在小石上。双脚泡在清水中，置身山风中，怡然自得。

正当张宾享受着山间清爽时，幽静的山谷中突然传来说话声。

“他奶奶的，一个鬼影都见不着，人都死绝了？”

“咱们几个下山有五六日了吧，一桩生意都没有，真他娘的活见鬼了。”

“要真能活见鬼倒好，好歹咱们人多势众，还能胡乱抢些东西。”

“哈哈哈……老周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嘿，你莫要笑话我，没准我们真能时来运转，真能碰到个倒霉鬼呢。”

……

张宾大惊失色，前头来人竟似山贼。

慌乱中不及着履，张宾连忙跳出清水，也顾不得小篷中的行礼干粮，急忙解开缰绳，翻身上马，驱马疾走。前头的山贼正好拨开树枝，出现在张宾跟前。

还是晚了一步。

张宾避无可避，与山贼打了个照面。转出林子的是五匹大马，马上大汉个个凶神恶煞，坦胸露乳，捉着大刀，绝非善茬。

一见张宾，五个恶汉狂笑一声，便如饿虎遇羊一般，立即驱马跨过山涧，往张宾杀来。张宾一介书生，哪是五个彪形恶汉的对手，眼见着大汉长刀劈来，张宾避无可避，只好翻身摔下马来，摔倒在地。

大叫一声“哎呦”，张宾连滚带爬正要起身逃窜。但五匹大马已至身前，将张宾团团围住。

“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咱们时来运转，碰到个倒霉鬼了吧。”开口的是众贼人口中的老周。

张宾瘫软在地，不再挣扎。自己为避开桑榆涧众盗贼，专门从武都郡东门出来，没成想在这里还是被盗匪碰了个正着。

一人拿刀看着自己，剩下四人乱翻行李，寻找财货。见只有一些干粮和几件衣物，四个贼人皆破口大骂，大叫倒霉。

“他奶奶的……比老子还穷，咱们是把他结果了还是带回去？”其中一个瘦子吐了口口水问道。

老周转了转双眼，突然举刀指着张宾道：“喂，老子看你白白净净的像个书生，你可识字？”

张宾惶然道：“识……自然识得。”

老周大笑一声：“张帅老让我们招募些能人上山，这不就是个识字能人么？没有财货就劫人，把他掳上山听候张帅发落便是。”

其余盗贼齐声赞成，先前说话的瘦子立即取出绳索来，把张宾绑成了个粽子，几人合力将其扔在马上，又呼啸着绝尘而去。

张宾被反绑着手脚，嘴中塞满了泥土，如待宰的犬彘一般欲哭无泪。自己孤身在外不到一日就遇上了盗匪，若张实、汲桑或是赵藩有一人在此，自己何至于此哪。

好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又被贼人一把扔在马上，张宾鼻青脸肿，苦不堪言。也不知贼人疾驰了多久，在崎岖小道上一路颠簸，一路坎坷，张宾只觉得全身骨头都散架了，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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