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金瑛的电话太及时了，以至于王振喜关了手机，还沉浸在兴奋之中，虽然看上去是一脸无奈的样子，还装模作样地双手一摊，显得很为难，这是做给彭晓珍看的，是唱的一出逼宫戏，是勒马打车。

彭晓珍是地地道道的老实人，金瑛打来电话，她是第一个接听的，金瑛在电话里已经告诉她，市里的十佳五好文明家庭评比即将开始，后天要召开“创五好文明家庭”座谈会，经研究决定，由她们家代表社区在会上作经验介绍。彭晓珍一听急了，家里正闹得不可开交，怎么好意思称得上五好文明家庭？还要代表社区在会上作经验介绍？愣了片刻也不知怎样回答金主任，只得把难题推给王振喜。

彭晓珍老实但不傻，王振喜接听电话时耍的花招她心知肚明，只是有苦说不出。王振喜接听完电话的神情，她隐隐约约感到，王八蛋是借力发力，借金主任电话里说的事向她摊牌呐，唱的一出逼宫戏，是勒马打车。

彭晓珍面临两难选择，要么，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开弓没有回头箭，将“维护尊严斗争”进行到底。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五好文明家庭光环褪色，社区蒙羞，王振喜全家名誉扫地。要么顾全大局暂且隐忍，明天不去“上访”，可是，媳妇已经欺到头上了，让她忍辱负重又何其难呀！

王振喜费尽心机阻止彭晓珍“上访”而不能得逞，正苦思冥想应对之策，金瑛的电话意外给了他新的契机。他用的是王义买的老人专用手机，声音较大，王义“敲”完开场锣鼓，侧耳仔细听王振喜与金瑛的对话，通话未完，便已知分晓。他心知肚明，老爸在电话里是故意表示谦虚，甚至老爸将几句关键的话故意加重语气，是说给老妈听的。老爸接完电话，还装模作样地双手一摊，显得很为难的样子，他心里直发笑，暗暗佩服老爸借力发力的机灵。

王振喜见彭晓珍愣在一边，王义正站在厨房门口伺机而动，此时不失时机地过来配戏。

王义：爸，什么事定下了？

王振喜：社区金主任电话里说，市里要召开“创五好文明家庭”座谈会，请我们家代表社区在会上作经验介绍，可……家里还在闹地震，咳，这，这……

王义：爸，这就是你考虑问题不周全了。

王振喜：咦，婆媳两个闹矛盾，怎么又怪上我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呀？

王义：你早干什么了？当初就不该爱慕虚荣，沽名钓誉，争取五好文明家庭这块牌子。嘁，瞧你那天领回牌子得意的样子，就像中了五百万大奖。

王振喜：五百万大奖算什么？只是可惜了这块牌子，牌子是我领回来的，也是我钉在门口的，我再把它起下来交还金主任就是了。

王振喜找出工具，打开门就要拆牌子，王义赶紧拦住，彭晓珍嗳了一声。

王义：爸，你先别动，妈有话说。

彭晓珍想了想，又摆摆手：随你们折腾吧。

李凤也正屏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听说要拆五好文明家庭牌子，随即乒乒乓乓一阵响声，她情不自禁地啊地一声，赶紧打开门，探头看了看。

王义不失时机地说：爸，你这是何苦呢？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荣誉，就这样轻飘飘地送走？

王振喜：不是有些全国劳模、五一荣誉勋章获得者，不也被剥夺了荣誉么？名不副实嘛，名不副实的荣誉不要也罢。

王义：爸，你别忘了，这是全家人的集体荣誉，你要送回，也得征求全家人的意见呐，李凤，你说是不是呀？

李凤没好气地回应：随你们便！

李凤缩回头，房门砰地一声重新关上。

父子俩的双簧演砸，看着房门口的珠帘瑟瑟发抖，二人一脸沮丧。

王义赶紧收场，一把夺下王振喜手中的工具，装模作样地探头往外面张望一下，将大门关上。嘀咕：还好，外面没人，家丑不外扬呐。爸，你也息息火，家里出了这种事，谁也不舒服。

王振喜挠挠头，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我心里窝火哪，息火？息得下来么？金主任也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义对老爸的眼色心领神会：爸，这事也不能怪金主任，她压根儿不会想到，像我们五好文明家庭，还会耗子洞里打架，窝里斗，谁让自己不争气呢！我看，再给金主任打个电话，说明情况，把这事推掉算了。

王振喜：说得轻巧，金主任一锤定音，我们家也丢不起这个人哪。比方说，你妈坐在麻将桌子上，人家问到这事，怎么说呀？家丑不可外扬？总不能乐呵呵地说，婆媳两个吵架喽……这多没面子！

彭晓珍嘴角动了动，王振喜眼角的余光睃了一眼，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王义：人家再问一句，为什么吵架呀？总不能说闲着没事，有能耐的炒房产地皮，没能耐的炒炒鸡毛蒜皮，再闲得慌，掼掼扑克牌炒地皮，猫逗老鼠，蠓虫子吃老虎，逗着玩儿呢……多没劲呀。

彭晓珍瞪了父子俩一眼：废话！这能怪我吗？无风不起浪，有前因才有后果。

王振喜趁势紧逼：是的嘛，什么事都有个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哩，外人知一不知二，知根不知底，即便是金主任，也不一定全知全觉。

王义：爸，我看不如全家坐在一起，谈谈心，让妈把心里的委屈都说出来，老是憋着也难受。

王振喜：好小子，真孝顺！铜锣碰铜叉，我们俩响（想）到一起了，去，把李凤叫来。

王义：她要是使性子不来呢？爸，还是你去吧。

王振喜：嗤，有公公去敲媳妇门的？你小子就这点能耐呀？你看过《三请樊梨花》这出戏吗？快去。

王义：得来。

彭晓珍：回来！

王义：嗳。

彭晓珍：哼，你们父子俩的双簧演得不错哇，挤眉弄眼，装疯卖傻的，别以为我不晓得，我是顺水推舟，顾全大局。

王义：那是，那是，妈是什么人？慈眉善目，菩萨心肠，识大体、顾大局，心胸开阔，大才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大度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王振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妈成弥勒佛啦。

彭晓珍：去去，你是骑马不带鞭，全靠拍马屁。

王振喜：你妈没让你滚，够客气的了，还傻愣着干什么？等赏银啊？

王振喜赶上踹一脚：老子赏你个扫堂腿。

王义：哎哟喂！

王义大惊小怪喊一声，鼠蹿而去，哗一下撞开卧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