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彭晓珍所说的那个看上去老实敦厚的乡下妇女，卖坏蛋的坏蛋叫胡如英，五十岁光景，市郊泥浒庄人，原先确实是个厚道人，可人是会变的，有人变好，有人变坏。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

胡如英当然不是某歌星的粉丝，也不会唱这首歌，可是她的变化过程却与歌词合拍。“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悠悠岁月，人生如天地间匆匆过客，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潮起又潮落，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经济大潮汹涌而来了，现今社会，钱最具诱惑力，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尘世间，哪个不对钱痴痴呀情深？

看着别人到城里买房，自己一家还住在乡下老屋里，胡如英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全家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摔八瓣，却不如别人家轻轻松松挣大钱，四轮屋的﹙奥迪﹚、巴杀大﹙帕萨特﹚什么的，屁股后面一阵烟，嘀嘀两声，车轮滚滚，一家老小风风光光出去四脚游﹙自驾游﹚，能不眼红吗？眼红归眼红，老实巴交的胡如英，并没有嫉妒之心，更没有做下下作的事，只是自个儿暗中叹息。

胡如英的姐姐胡如梅来串门，看着妹妹寒酸的家直皱眉，开导妹妹说：现在挣大钱的不用下力，下力的挣不了大钱，你们光从土里刨食还能刨出金狮子银蛤蟆？得想个来钱快的办法。我们庄上有个人，专门到坑房里批发孵不出来的蛋，弄辆电动小三轮走街串巷卖，每天能挣上百，多的时候能挣到二三百呢。

胡如英惊讶得睁大眼睛：真的？

胡如梅微微一笑说：你呢，老实本分不滑头，没有人家活泛，也五十岁搁头上了，靠船下篙，每天挎只篮子，到坑房里收蛋，随手去农贸市场卖掉，一天下来也能赚个大几十哩。

胡如英担心地问：坑房里的蛋能吃吗？卖坏蛋？自己不也成了坏蛋了？

胡如梅若无其事地说：什么好蛋坏蛋的，挣不到钱就是笨蛋。你只要不偷不抢，不贩卖毒品，不贩卖妇女儿童就没事。即便被抓住了，对你一个乡下老太婆也不能怎么样，你可以说是家里的蛋一直藏着舍不得吃，拿出来换点零花钱，可能是放时间长了，有的蛋变质在所难免，再说了，坑房里的蛋也不全是坏蛋呀。我家庄头上茶食坊张老五不就是用坑房里的蛋做蛋糕么，放上色素香精，黄澄澄香喷喷，往小超市一送，价廉物美，销路还就好哩。

胡如梅见她还在犹豫不决，恼了：春风不入驴耳，你就守一世穷吧。嗳，我可不是教唆你做坏事，只是告诉你，现在头脑要活络，用时髦话说是要有经济头脑。其它都是假的，钱才是真功夫。

胡如英被说活泛了，就尝试着做了几趟卖蛋生意，诶，效果还不错，渐渐地胆子也越来越大，有时一天能卖两个来回，老头子也就成了“快递员”。胡如英从买卖中学会买卖，有了经济头脑，也逐步学精了，打一枪换个地方，海州市近二十个菜场旮旮旯旯都留下了她的脚印，茫茫人海，行踪诡秘，买主即便发觉上当，哪里寻觅？加上她学会了跟市场管理员躲猫猫，总能熟练地避开市场管理员的视线，难怪彭晓珍的“例行公事”总是落空。

且说胡如英这天来到四牌楼农贸市场，转悠了一圈，一篮子蛋只剩下一小半，赚大喽。从坑房里批发，一只蛋划一毛六，坑房老板对老主顾还客气点，有时多给十只八只蛋，这样算下来，一只蛋一毛五上下，可是却能卖四毛，就算优惠也能卖三毛五上下，一草篮可以装两百只蛋，赚头大呐。

胡如英转累了，就在一个旮旯里坐下吆喝：卖蛋喽，卖蛋喽，新鲜散养草鸡蛋，削价卖喽，四毛一只喽，要买趁早喽。

几个人闻声而来，各自忙着往篮子里捡蛋。

胡如英：这些蛋都是散养的草鸡生的，专吃田里的虫子，营养好，无公害。不象养殖场的鸡，喂混合饲料，生出来的蛋里有化学。

一个烫了波浪头的中年妇女更正：嘻嘻，那叫化学激素，对人体有害。

胡如英：这位阿姨，这些蛋甭拣，都是个顶个的，价钱也便宜，里面摊位上卖四毛五一只，我这蛋比他们的大，只卖四毛一只……就剩这些了，拣完卖了。

中年妇女：养鸡累人，你也上了年岁了，这一大篮子蛋从乡下拎到街上卖，真不容易，干嘛要贱卖？

胡如英微微一笑：各生意各做法，我图个快去快来，工夫不是钱呀？……一双，两双，三双……一共是十三双，二十六只，十块四毛。

中年妇女：我拣了这半天，工夫也是钱，就十块吧？

胡如英：唉，哪有这么大的来去呀？算了，你就给十块吧，图个下回。

中年妇女付了钱，拎起蛋喜滋滋地走了，一个青年妇女端着一只搪瓷盆，匆匆忙忙走来。

青年妇女：嗳，卖蛋的，你这人不地道，把坏蛋假冒新鲜蛋卖，上你的当了。

胡如英：我丢掉五十奔六十的人了，还会做这种没**的事？

青年妇女：喏，你看，刚买的，回家打了四只，倒有三只散黄，还有一股臭味。

青年妇女将搪瓷盆凑到胡如英面前，胡如英瞥了一眼，不经意地说：嗐，米里面还有两粒稻呢，这么多蛋，哪能只只如样？再说，蛋散黄不散营养……能吃，嗬嗬，吃不煞人。

青年妇女：你这人怎么说话？做了亏心事，反倒有理了？不是看着你年纪大的份上，跟你没完！

青年妇女气恨恨地离去，烫了波浪头的中年妇女手提方便袋，又急急忙忙跑回来，气咻咻地责问：嗳，你说蛋新鲜，这是怎么回事？

“波浪头”将方便袋凑到胡如英面前，瞪起两眼问：你闻闻，啥味儿？

胡如英眨巴眨巴眼睛，嗅嗅鼻子：还能有毒？啥味儿，鸡蛋味呗。

“波浪头”对几个围拢来的人大声说：大伙儿瞧瞧，我跟她买的蛋，刚才碰破了两只，喏，都装在这里，都发臭了，蛋壳里还有血丝，她还说只只新鲜！

胡如英：愿打愿挨，愿买愿卖，八八钱，八八货，八八生意八八做，我这蛋便宜呀，另外还给你减了四毛呐。

众人议论纷纷：便宜没好货。……再便宜也不能拿坏蛋坑人哪。

一个留着披肩发的女子大声说：这老婆子我认识，是泥浒庄的，心黑着呢，专门到炕房里三文不值二文的贩孵不出的蛋，冒充好蛋上街卖，前天我还在东门集市贸易看到她，想不到今天到这里来混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