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军营，士卒的操练之声渐渐远了，雪地里一片静谧，零星稀疏的雪花缓缓飘落。孙武听着自己踩在积雪上的噗呲声，思绪纷乱。

夜十方在做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他应该回了夜郎，说不定此时正盯着标注了各国名称的地图来回踱步，运筹思忖。

如此一个凶残暴虐，草菅人命的枭雄，为什么甘冒奇险，不远千里到尸谷来救自己，而且甘愿答应三年内绝不踏足中原？

孙武潜意识里不愿承认夜十方是为了他做的让步，因为这个人情实在太大，他还不起。他更愿意相信，夜十方到尸谷不过是对墨家做的战略试探。毕竟，他经营夜郎不过五年，想要叫板天下诸侯，为时还早。

他从怀中取出夜十方留下来的绿色布块，那是一个后世士兵军装上的臂章无疑，这无须记忆，这是常识，一看便知。可上面没有一个文字，孙武看不出任何端倪，而且，他也不相信自己前世和军队有任何瓜葛。

因为以军人的生活习性，断断不会日日混迹麻将馆，夜夜留宿洗浴城。

“我想回尸谷一趟。”殷织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身边，憔悴的脸上带着灰白，孙武在大帐里吐出的那口鲜血就象是喷在了她的心窝，她必须要回去问问无策，范蠡到底在汤药里动了什么手脚。

孙武侧头微笑，不动声色的把臂章捏在手里，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疲倦，“也好，这几日辛苦了，正好回去好好歇息些日子。”

殷织秀眉微蹙，轻轻摇头，“不，我明日就回。”说完回头招手，“绝蹄过来，我们走吧。”

绝蹄一反常态的瞅瞅孙武，嘶鸣一声，向后退去。

“这畜生，就随着你的主人吧。”殷织一声轻笑，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不舍道：“陈大哥，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中军大帐里，奋扬瞪着牛眼看着皱眉不语的蔓成然，终于按耐不住，沉声问道：“大将军，何时出兵，你总该有个定夺吧？”

蔓成然目光滑过奋扬，落在了枝如子躬身上，“子躬将军以为呢？”

“这......末将单凭大将军调遣。”枝如子躬不动声色的搪塞一句，心想，我只是太子卫士，不过随军听令，又没有任何职务，你问我，问得着吗？

“你慢慢想吧。”奋扬愤然起身，气冲冲的奔出大帐，找孙武去了。

两人在雪地里碰到了一起。奋扬一改醉态，问道：“大将军迟疑不决，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在下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孙武倒是平平淡淡，“大将军会有决断的。”

“但愿如此吧。”奋扬突然醉意全消，变得沉着而又睿智，沉声说道：“不然在下只怕又要做一次撒尿将军了。”

孙武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笑道：“将军既然不愿意做一辈子撒尿将军，有心建功，还怕没有机会吗？”

奋扬摇头道：“忤逆上司，违抗军令，大将军可以将我立斩于阵前，还能有什么机会？”

孙武心领神会，“在下愿替将军为之。”

奋扬心里一喜，面色不改，“吴国大将军是公子光，副将却是王兄掩余。掩余心胸狭隘，必不喜公子光建功，吴军士气低迷，将帅不和，大可一战克敌。”

“吴军大营地处两山之间，占尽地利，易守难攻。强攻只怕伤亡过甚，奋扬将军不好交代啊。”

“无妨。”奋扬摆摆手，“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有越国策应，大可对吴军形成合围之势，地利一说不复存也。”

“将军高见。”孙武拱拱手，笑道：“此战奋扬将军必然摧枯拉朽，一战功成。”

“难呐。”奋扬长叹道：“朝堂动荡，仗是好打，王意难测啊！打轻了吴军不撤，打狠了吴军必然反扑，到那时久战不下，郢都危也。”

此言一出，孙武不禁刮目相看，如此上揣王意，下知敌情的战略眼光，哪里还是那个装醉卖疯的撒尿将军，分明就是一代名将风范。

正说话间，军营中一骑快速奔来，转眼到了面前。枝如子躬飞身下马，大步上前，沉声道：“大将军旧疾复发，口不能言，四肢僵硬，怕是中风了。”

“哎呀！”奋扬惊道，“交战在即，大将军却病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一脸焦急，皱眉沉吟良久，说道：“快马赶赴郢都，将大将军病情禀报我王，请我王速速任命新的大将军。通知军中大夫，密切注意大将军病情，随时向我禀报。”

孙武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表演，很配合的给出了几个焦急的表情，心中却是暗喜，蔓成然倒是识趣，就这么一病，不但推卸了责任，还免了自己动手。

此去郢都，一个来回，少则十日，多则半月。等新的大将军来了，这仗也打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到那时，蔓成然的病也好了。这戏，演得着实精彩。

“王命未到之前，本将军暂领大将军之职。”奋扬面沉似水，肃然下令，“子躬将军听令，本将军命你为本将军副将，即刻命令全军，加强戒备，严防吴军袭营。”

枝如子躬面色凝重的一垂首，“末将领命。”说完飞身上马，向大营飞奔而去。

奋扬显然入戏太深，枝如子躬明明走了，还是一脸沉重，看看孙武，说道：“先生身体抱恙，便请回帐中歇息？”

孙武惊叹于他出神入化的演技，正色说道：“在下不过偶感风寒，随便服几剂汤药便好，大将军无须挂怀，军情要紧。”

“也好。”奋扬摆手道：“那就军帐议事。”

两人大步回营，军中士卒见他沉着脸，气势赳赳，无不昂首肃立，凛然驻目。

奋扬威风凛凛的步入中军大帐，里面已经悄然伫立着数十校尉，挺胸齐声叫道：“大将军。”

“众将听令。”奋扬大步走进帅案，大声下令，“大将军蔓成然旧疾复发，本将军暂领大将军之位，尔等须严奉军令，不得有误。”

“章叁，本将军令你带五百士卒，护送姬谈等士子出营，即刻出发。”

被叫做章叁的校尉大声领命，继而又上前一步，小声问道：“大将军，要送到郢都？”

奋扬瞪他一眼，骂道，“你他娘的想得美，送到定陵即回，老子还有事情要你做。”

章叁大喜，“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