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186. 晋阳攻伐 2
作者:严优      更新:2020-03-01 02:27      字数:2239

攻城之战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李重进、韩通先后亲自过来向君贵汇报战况,两人尽皆气急败坏:“陛下,晋人太狠了!”“他们从城墙上往下倒粪罐子!”

“粪罐子?!”

“不是普通的粪便,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都烘干了,全是粉末。”

“一沾到咱们军士身上,就全身溃烂,十个里面至少死八个!让医官来看了,说里面除了粪便,肯定还有砒霜!”

君贵大怒,一拳捣折了身旁的号旗旗杆。

战争,就是一群人与另一群人之间互相无所不用其极的残害。可是……若换了是他自己守城,也是什么招有效就使用什么招,绝不会去管它是不是阴损。

敌人使出这种招数,可见已经被逼到了什么地步。若说他们的三魂七魄之中已经出窍了一半,并不为过。问题是,敌人剩下的那一半魂魄,还需要磨耗多久时日才能被逼出窍来?他不是勇气与耐心不够,他是时间不够。形势快要迫近由盛转衰的临界点了,他必须未雨绸缪。

是夜,大风。发屋拔树。

忻北。

符卫王所率步骑军与耶律挞烈的先锋部队遭遇。战斗激烈。

太原。日间。大雨。未曾绸缪到的大雨。

护城河河水暴涨。流经晋阳的晋水与汾水暴涨。周军营城被淹没,军士叫苦不迭。

部分粮草被水泡坏,本来紧张的后勤状况雪上加霜。

吃不饱,劳役重,数万丁夫中,不断有人出逃。

搬到高处的皇帝行营。日间。

君贵召见张永德。符彦卿从忻口送来急报,辽军势众,请求支援。君贵决定遣张永德执行这个任务。张永德慨然领命。君贵想起一事,又嘱咐张永德,如果在路上碰到杨重贵夫妇,务必替他招降过来。

张永德走后两日。

麟州急报送至御前:麟州杨弘信突然病殁,次子杨重训依旧制接掌州事,请求朝廷允许。君贵得报,叹惋不已,诏允之,又遣中使慰问。

忻北。

周辽两军隔着数里对峙,都在等待后援军的到来。入夜后,辽营吃肉歌舞的声音传到周营。周军军士愤怒,窃窃私语。

太原。

皇帝郭荣急召的府州、怀州等地援军陆续抵达。

连续数日,集合新旧部队,又对老牛皮一样的晋阳城墙发动一波急攻。

仍旧不能奏凯。

此时,距离皇帝郭荣下令符卫王攻城,已有月余;距离皇帝亲自来到太原城下督战,也将近一月了。出征前与李榖商定的两月之期,已经期满。军资的匮乏倒在其次,军心士气,已经到了尽头。

皇朝不是只有这一处硬伤需要攻克,皇朝有漫长的国境线,四面强敌环伺;皇朝也不是只有战争这一件事,皇朝的生民还得吃饭,得穿衣裳,得做生意,得过日子,需要皇帝操心的事务很多很多;皇帝的臣下更不是只有军将士卒,东京的满朝文臣,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们的新君了。

皇帝行帐。夜。雨。

君贵大睁着眼睛躺在行军榻上,听着雨点打在帐顶的声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刘奉武等过来伺候,被他摇手挥退。

忻北。石岭关。

周辽两军激烈交战。

史彦超恃勇轻进,因寡不敌众,死在了耶律挞烈的埋伏中。

皇帝行营。

君贵接到了史彦超战殁的报告,面色如铁,长久沉默。

太原城下。

水仍旧没有完全退去。潮湿闷热。周军军士患疾者众,医官手忙脚乱。

各个方向攻城的声势都渐渐小了,周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皇帝行帐外。

李重进等诸将面色凝重地聚集在一处。皇帝为了史彦超战殁的事,已经好几天不怎么吃得下东西了。前两日,皇帝还坚持听他们报告战况。今日他们来求见,皇帝却不宣召。他们问刘奉武皇帝健康如何,得到的回答是陛下身体无妨,只是睡不好觉,所以没有精神,需要歇歇。

皇帝行帐内。

君贵仍旧躺在行军榻上沉思。

对他而言,晋阳如今像是一个裹着钢铁硬壳的、易守难攻的噩梦。一个多月,他用尽他的心血、力量和手段,一次次无限地接近它,却一次次无功而返,始终不得其门而入。随着时日的延宕,坚闭的城门将城外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天气恶劣,连日大雨,士卒疲惫,病羸渐多,兵力捉襟见肘,渐渐不堪驱使;民夫开始频繁出逃,诸多军事工程难以为继;粮草不济,士卒剽掠难断,老百姓坚壁清野,王师渐失民心……

另一方面,河东的强援契丹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兵。先期抵达的辽兵在耶律挞烈的指挥下不断与周军发生小规模交锋。事实上,辽军现在的策略如同一群群期待腐尸的兀鹫,只等周军疲惫到头,就要扑过来尽收渔翁之利――倘若他们抛开晋阳,趁虚南下入汴呢?

高平之战后迅速赢得了无尚人望的、素来不知退缩的年轻皇帝阴沉着脸,撇下群臣久久独处,不发一言。连续几个不眠之夜将他的眼睛熬得通红。被胶着的战事折磨到极至的自尊心,被疲沓的现状拉伸到极至的报复欲,与多年来赖以立足成事的洞察力和克制力,在他年轻骄傲的心中反复拉锯。

王师现在像是一头病骆驼,又像是一个溺水者。史彦超的战殁,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也成了溺水者手中所能够抓住的最后那根稻草。

新的晨曦降临了。

君贵步出帐门,看到了一大早就过来守候在外面、忧心忡忡的李重进。两人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君贵坚定了最后的决心。

必须缩回征服的喙爪了。

必须收起翱翔的翅膀了。

最后,必须隐藏蚀心的痛苦。

他容色平静地向他的表兄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放弃晋阳,全军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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