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九，距离北城纵火案过去了两日，明面上一切风平浪静，除了高高在上的帝王扬言要找出凶手，还死去灾民一个公道外，其他的倒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也因为北城之事，那些跋山涉水而来的灾民已然成为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自古最难搞的就是灾民，对他们好，解决了自然是好，皆大欢喜。可要是有一点儿出了差错，为此失去官职，失去帝王赏识的大有人在。历年因此被贬官、被诛杀的，何止千人。
镇国公府书房内，黎阳端坐在檀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奏章，揉了揉太阳穴。
“恒儿，你秋闱位列第三，圣上已然准备将你安置在外。”黎阳看着眼前这个与他越发相像的儿子，感叹道，“向来忌惮我镇国公府，如今定是不会轻易让你如愿的。”
他的儿子他自己知道。恒儿的性子看似沉稳温和，实则固执至极，之前秋闱时写的建言也是直指要害，一针见血。于公于私都是上佳的，可终究在位的不喜，故而得了第四。
黎言恒云淡风轻，对此并不在意。
“如此正好，儿也不愿留在这无趣的京城，看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他语含讥讽道，“他自个儿糊涂，什么时候理清了，再说。儿苦读多年，不过是为了晋身官场。能让我心甘情愿侍奉的，只能是我心中明君。”
十年苦读，不知寒暑，为的就是入朝为官，为将来接任镇国公做准备。他要的，从不是虚名。父亲黎阳一直是他的榜样。
他们黎家人向来认死理，对于儿子的理想和为此付出努力，他一直看在眼中。所以为他寻最好的老师，教授他最好的学识。
只是……明君，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寻到的。
“此次北城别院之事，将祁王也拖累进去了。”黎阳放下手中的奏章，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个晃来晃去足有半个时辰多的俏丽身影，笑骂道，“知你定是坐不住，怎不进来？”
“嘻嘻！”黎清漪捂嘴笑笑，反开了窗，对着里面的父子俩笑道，“女儿不是怕打扰您和哥哥商量大事吗？”
她调皮地吐吐小舌头，“谁知道你们净说些，害我在外听得无聊，险些睡过去呢！”
“那你想听什么？”黎阳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了，食指狠狠点了点她那娇嫩的额头，“偷听还有理了不成？”
“自然是女儿有理！”黎清漪鼓着脸，最近被云氏养出来的肥嫩小脸，鼓得大大的，像只小仓鼠一般。
黎言恒素来疼爱这个妹妹，明知是她不对，还是去维护她。可现在她这般惹人欺弄的模样，倒是有趣得紧，自己也有些手痒了。
不着痕迹地打断父亲的动作。捏着她最近圆润不少的腮帮子，拧了拧，“听到祁王就冒出来，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哪有！”黎清漪挣扎了一番，可躲不过黎言恒的魔爪也就认命地被他欺压。
“是娘亲让我来找你们的，爹爹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都未来正院进膳，娘亲自然要我来看看了！”
她明明是好心来关心他们的身子的，却偏偏被他们父子欺负，真是不知好人心！
“哦？”黎言恒狠狠捏了一把，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确实过了晚膳时间。
“少来。当真要来唤我们，进来便是。”
好不容易脱离了大哥的蹂躏，黎清漪揉着腮帮子，水光盈盈的大眼中满是委屈。
“再过三日你便及笄了，怎还是这般孩子气。”黎阳好笑地帮女儿揉揉红红的面颊，见她白嫩细腻的小脸一片通红，心疼极了。
“我的宝贝女儿，还疼吗？”
见父亲满是疼惜地捂着自己的小脸，黎清漪嘻嘻一笑，摇摇头，“清儿不疼了。谢谢阿爹！”
黎阳温和慈爱地看着女儿，好似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云氏。
当年的云氏也曾如此天真烂漫过，那时的她还不是如今的柔情似水，不过怎样都好，都是他心爱的妻子。
黎言恒站在一侧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妹妹，觉得能够生在国公府，作为父亲的儿子真是天底下最为幸运的事情。
“老爷——”
大管家洪亮而带着喘息的声音从大老远传来，极具穿透力。
父子三人端正自己，黎清漪即将及笄，自然是不能随意见外人的。若非云氏和黎阳疼爱她，也不会让她此刻还在外游荡。今日回了闺房后，要生辰那日才能出来呢！
“妹妹，我送你回去。”
黎言恒不知何时竟已在她身侧，为她套上斗篷的帽子，看着她小小的人儿躲在大大的斗篷中，说不出的喜感。
黎清漪虽也好奇，可她并不想介入太深。之前与祁王的相处让她明白，有时候难得糊涂更好些。
走在回涟漪阁的路上，黎阳恒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宝贝妹妹。便是连一片雪花都不曾沾染过她。
“哥哥，你对秋闱之事很不满吗？”黎清漪自然知道九月时秋闱发生的事情，本以为哥哥不会在意这件事情的，可方才他对于皇帝的不满，聋子才会听不见呢！
就知道妹妹不好骗。黎言恒无奈苦笑，摸摸她的小脑袋。思绪回到了三月前。眼中满是肃杀。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带着妹妹特意准备的吃食，以及家人的殷殷期盼，进了那道围墙。
在进去后验身排队时，身旁的嘀咕声他权当没有听见。或许是他无所谓的态度放纵了他们，之后他们的议论声便不再那般拘束。
“谨言兄，这便是镇国公府的大公子了吧？”书生装扮的男子背着书篓，好奇又带着一丝地问着身侧的学子，“他便是不来也定是高官厚禄，何必与我们这些寒门弟子相争？”
那被称为谨言兄的男子微微一笑，倒是有黎言恒的几分风姿，可到底不是，不免有些东施效颦。
“为兄不知这大家公子的心思，不过……”他转了转手中的狼毫笔，有些潇洒肆意地笑道，“这些年黎家大公子的名声倒是不显，或许还有些真材实料呢？这种事情，谁知道呀！”
“谨言兄过誉了。”有一名学子装扮的男人走到他们身侧，故意对着黎言恒的背影说道，“黎家以往都是好的，不过这一辈嘛~”好似故意吊人胃口一般，见他们各个好奇，带着恶意道，“那嫡出的姑娘是个疯子，想来这嫡出的大公子，也总归是那样的吧。”
“疯子？”现在还不是开考的时候，几个人堆在一处说说笑笑也是允许的，故而他们的好奇心起来，自然是追问不休的。
“这位兄台，你倒是说呀！为何这艳绝天下的黎七姑娘是个疯子？！”
“哦？艳绝天下？”那男人倒是有些好奇了，“这黎七姑娘你见识过？艳绝天下，便是那江南第一名士女也不过是冠绝江南罢了。”
所谓名士女，便是名妓！竟将他如珠如宝的妹妹比作那些下作之人！黎言恒紧拽拳头。
“那可不是！”那人好似真的见识过一般。满脸回味道，“那次她狼狈得很，却也令人一见难忘啊！”
“你竟真的见过？！”原本只是以为他乱说的，没想到竟然真的见过！
“那是！”那男人很是骄傲地说道，“那日她的马车被人毁了，跌出车外，那身段！那容貌！我敢说，城中的百花娘都抵不上她一分！”
“当真？”
“自是真的！哪一日你们见了，也定是要迷花了眼的！”那男人微眯眼睛，好似回味，甚至还吧唧嘴，那副猥琐的样子，让转身看着他的黎言恒火冒三丈！
黎言恒原本想要忍下来的，可听到他们对自己心爱的妹妹如此作践，如何能忍！
“那当真要见识一番，是否真的如此销魂！”
“够了！”黎言恒暴怒出声，“考院如此神圣之地，怎容你们污言秽语！”
“我们说我们的，又不碍着你什么，哪那么多废话！”那个字谨言的好似不认识他一般，甚至火上浇油道，“哪一日我入了她的帷帐，也与你无关。莫不是，你也想见识见识这女子的风骚？”
“你！”黎阳恒本是个淡然物外的君子，可自己的妹妹被人如此侮辱，怎可忍！刚要动手，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掌包住了他的拳头。
“祁王……”黎言恒面色难看地看着他。
顾晋不理会他，径自看着那个男人，“想见识？”
谨言见他一身华服，便知晓来头不小，这次他的任务本就是惹怒黎言恒，但不是来招惹贵人的。
“公子说笑了。”
“本王觉得，一点都不好笑。”顾晋冷着脸，不屑看他。吩咐身边的清风以及站在一侧看热闹的监察官道，“清风，将这些敢于对皇室不敬的斯文败类扔出贡院！”
“诺。”
那监察官看着祁王冷淡的面色，也极为尴尬，“是小臣失职，还请王爷恕罪。”
顾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向贡院深处走去。
“这风，可真够冷的。”
黎言恒站在这冷风中，死死地拽着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