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人心
作者:我想静静      更新:2020-02-23 19:51      字数:3218

一场蝶灾过后,心有余悸的灾民们团缩在一处,面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被荒废了很久的庄园中满目的尘埃,堆积得足够埋人的雪也无人清扫。逃命而来的灾民们或躺在地上,任由皑皑白雪将他们洗涤,或哀嚎痛哭,咒天怨地,抱怨老天的不公。更多的则是麻木不仁,神情呆滞,倚靠墙围。

顾不得是否冰冷刺骨,这种感觉,在这时候,更像是老天的恩赐。

活着……

“谁是大夫?有没有大夫!”身着粗布衣裳的男人背着一个小年轻跨进院门,也没看这里是个什么情况,直接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我侄子受伤啦!你们谁是大夫快来看看!这可是赵家的独苗了!”

见没人回答,他背着小年轻站在院子门前,见他们一脸冷漠,心中满不是滋味,可背上的是一条人命呀!

扯过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的手,面上带着凶悍地询问道:“知不知道谁会医!”

双目爆瞪,手劲儿大得惊人,被他无辜扯着的人软了腿,舌头也打了结。哭丧着一张脸,“我…我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你能不能放开我?

见他拽得更紧,他没胆子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别为难他了。”

阿祥转头看去,也松了钳制。这声音是城里大夫的,之前他听过,一直记得的。

“孙大夫!求您救救赵小鱼吧!”阿祥将失血过多的赵小鱼放下,猛然跪在孙大夫面前,“赵家就只剩下他了!求您救救他吧!”

“求您了!”阿祥对着那个方向叩了又叩,“只要您救他……”

“哎!”那老者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年头,谁的命不是命,你先把他放到一边。若是受伤了,先从我的医箱里那些止血的药覆上。总归不会失了性命。”

“好!好!”阿祥如释重负,忙将地上的小鱼扶起背好,三间两步地往声音那处跑去。

厚重的血腥味堪比往日里最热闹时的屠宰场。无声的哀嚎,鲜血横流滴在石板地上,沿着那道隙缝汇成了涓流。那残肢断臂,随手抛却,东一只西一条的,仿若寻常的木头。

一脚踩下,甚至还能带起几滴血花儿。

一进屋,阿祥才看清面前的种种。纵使他胆子再大,可这血淋淋的场景,便是他见过血也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你先把他放下来。”

一个怯弱弱的少女仅着素色单衣,颤抖着身子想要接过他背上的人,可他如何肯,便避了一避。

“小娘子,还是我来…我来就好。”阿祥讪笑着将昏迷不醒的赵小鱼放下,搓了搓手,“小娘子,可有治伤的药?”

“给。”那姑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陶瓷瓶递到他手中,又回到药罐前默默地煎起药来,可眼神却一直留在昏迷的小鱼身上。

阿祥可顾不得那么多,得了药,直接拉开小鱼当时粗陋裹了一圈的布条。

“嘶~”这撕裂的痛感将昏睡的赵小鱼唤醒,因着失血过多,他瞧不清面前的是谁,只是潜意识地叫了声“爷奶”。

阿祥本很高兴他醒过来,可听他唤爷奶,心中也甚是沉重。哀叹一声,默默地为他上药。

小鱼没有清醒过来,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微微凉意,甚是舒爽,自也是沉沉睡去。

“你小子,这下子倒是和我作伴了。”阿祥苦笑道,“如今你我都是孤家寡人,以后搭伙过日子吧!”

“他…他不是还有爷奶吗?”那个素衣少女微微皱眉,柔声问道,“怎会是孤家寡人呢?”

本该是不认识的人,可这少女却直接询问,言语中还有丝小疑惑。让他皱眉,心中转了几转。

阿祥摇摇头,“刚赵爷和赵婶子怕拖累我们,便留下了。如今怕是……凶多吉少了。”他叹了一口气,见药上得差不多了,便转头问道,“小娘子,可有裹伤的?”

“有!”少女回身去沈大夫的箱子里拿了一卷,递给他。

阿祥接过,一边裹一边道:“之前我们都在那祁王爷的别院里住着,最里面的有一户孤儿寡母,赵爷不忍心她们母女丧命就多说了一句。”他看着即使昏睡着也紧紧皱着眉的赵小鱼,感叹道,“也不知这小子是不是犯傻,将他爷奶护送出去后又去救那母女。结果也不知惹了谁,竟然被人这般狠心划了一道,差点丢了命!”

“……”少女端着药的手晃了晃,险险没将那碗药撒开。

裹好了伤,将他打横抱起放到床边的木榻子上,微微开了一条小缝,让着满室的血味儿散些。

室内再次没了声音,而室外喧杂难清。

“我的儿啊…”“俺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俺断了根啊!”

“宝宝,阿娘在这儿…阿娘在这儿…你阿爹也在…也在…”

“不怕不怕!”

“呸!”一名粗狂的男人见着这般情形,狠狠啐了一口,一拳打在那岌岌可危的砖墙上。

“轰隆——”那堵墙很是配合地倒了下去,那足有一人腰身粗的洞吓得他身侧的人纷纷禁了声。

“怨天怨地有何用!”那男人响亮的嗓门带着哭腔,“你们有时间在这里哭在这里嚎!还不如去杀了那些不把我们当人的混蛋!”

“……”

“屁啊!”那男人见他们一个个鹌鹑一样,大声吼道,“我就说往日里朝廷里的这些大爷们从没管过我们这些蝼蚁,怎么这次这么好心!原来是让我们来试毒的!什么太子英明!什么太子好,皇帝好…不当人子!老子真是瞎了眼,竟然相信这些!”

“太子…太子是好人…”弱的不能再弱的声音从一旁的雪堆里传出来。

众人呆愣愣地看去,一个粗壮的庄稼汉子从那堆雪里爬出来,身上还带着深浅不一的划痕,好似被刀剑划开的一般。

面上带着好几条血痕,他也不所谓地抹了一把,任由鲜血染红手指。那双带着执拗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个男人,“你说的不对!太子是好人!是他给了我们粮食!”

之前太子为了他们这些庄农,还将那个放任恶人的静王关起来了呢!也是他带了好多好多的食物给他们家,要不然就算雪灾没有压死他们,爹娘弟妹们也都是要饿死的。

“我…”男人静了一下。他是新来的,不知道修建时候的事情,倒是听说过这些,所以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田大壮见他没话说了,也不咄咄逼人,使了根木头充作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孙大夫所在的屋子里走去。

“大壮,你还是这么傻!”另一边,一个不算年迈却也白发苍苍的汉子推开人群,缺了一条胳膊的他,老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了。形容枯槁,随时可撒手而去一般。

田大壮看着对面的老汉,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老蒋叔,你不是……”太子不是很看重老蒋叔的吗?怎么阿叔也说太子的不是?

老蒋头之前被庄子里的黑蝶袭击,狠心斩断了自己的手臂才算是保住一命,此刻也是心中恼怒。对着眼前这个痴傻的侄子,满是无奈。

“你以为那太监为何敢在太子面前这么嚣张,敢私扣工酬?”老蒋头几步走到他身前,用仅剩的左臂拍拍他的脑袋,“以往祁王在的时候,何时出过这般差错?”

“……”田大壮张张嘴,说不出来了。心中也不免有些动摇。确实在祁王爷修建的时候,好吃好喝的,三餐还有大肉汤,便是药材医生也是充足的。

“更何况,你以为祁王为什么被召回京?这别院为何变成太子来督建?”老蒋头覆上自己失去的右臂,神色冷冽道,“那庄园本就是为了这次雪灾安置灾民修建的,要不然你以为一个王爷的别院会修的那么随意?”

“是啊!”以往与田大壮一同上工至今还活着的那些庄农纷纷说道,“以往祁王爷在的时候,兄弟叔伯们什么时候缺过吃的,缺过用得。太子?小气得紧!哪比得上祁王爷啊!”

“之前祁王爷修别院的时候,还特意问过我,怎么样才能让房间里透气,不至于被暖炉熏得难受呢!”

那些百姓交头接耳,纷纷讨论起太子和祁王两人的区别,倒是不再像之前那般疾世愤俗,恨不得捅了这天来陪葬。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之前祁王爷在的时候,我们就只修建了西边的院子,这次的黑蝶可都是东边出来的!”

“是啊是啊~”不明真相的人附和道,“确实都是东边那里出来的。”

“听说之前因为木材不够了,太子在皇庄里举办了一个宴会,将全乾城的木材商都叫来了,酒池肉林地过了一天。之后就用了钱记的木材来修建东边的院落。”

“对!对!”

“嗡嗡~”田大壮听着这些人东一句西一句的,可他愣是没有听明白他们的意思,只是心里觉得这不是好话,好像都是在说太子的不是。

老蒋头拉着田大壮进了房,关上门隔断了外界的纷纷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