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梦幻少年
作者:泥巴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799

当四月的轻风开始吹拂大地的时候,法库城内外渐渐泛起鲜活的颜色。城外的山林因秀水黑河的彻底解冻而恢复生机,放眼望去翠绿一片。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也是法库城最美的时刻。

作为北方五城中规模最大的“西都”,这个座落在瑗摩平原上的城市出奇庞大,有高达二十米的巨型城墙、足以容纳数百万户的广阔空间、上千条笔直的街道与无数方方正正的住区、分散在东西南三方的众多农田果园与北部矿区……

这是个能够自给自足的庞然大物,也是防御性高、纪律性强的封闭都市。城里的一切生活都被市政厅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有极其严格的出入城控制令与夜间戒严制度。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城市半步,但他们并无不满,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就在城外的山林中——聚居着成群的吃人魔兽!

法库城的老城民对魔兽恨之入骨,七年前发生的可怕一幕至今令他们记忆犹新。当凶残嗜血的魔兽冲破城墙袭入城中,数十万城民沦为他们的腹中食。法库城的人员损失是如此惨重,以至于联盟上层不得不从其他四都迁移城民至此。

对仍然处于恢复期的封闭西都来说,平素极少会有访客。但在这一天,初升的太阳刚刚在城墙根洒下光点,南门的守城兵便迎来了清晨的第一批客人。

在金色的晨曦之中,由二十多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徐徐而来,一直到达紧闭的城门下。每辆马车的车厢侧壁都刻着醒目的火焰不死鸟图案,那是“中都”凤凰城的标记。

尽管辨识出中都的城徽,但厚重的城门仍然紧紧关闭,只有一扇狭小的侧门缓缓升起,两队全副武装的守城兵迅速冲出,包围了车队。

“例行检查!”领头的城门官分派完毕,不满的望向迎上前的车队长:“怎么回事?你们比预期晚到了三天!”

“抱歉,遇上一场难得的春雨,耽误了行程。”车队长与城门官的制服款式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深红似血,这是中都凤凰军的标志。

“那路上还有其他状况吗?”城门官的问话刚出口,负责逐车检查的士兵突然大叫起来:“啊,注意警戒!这车上有个女人!”

“噢,放松点,伙计!”车队长急急解释,“那是川顿大人的千金,车里还有川顿大人的两位公子,你们可别吓坏了他们。”

川顿大人?那位在中都议会里身居高位地大人物?城门官皱起眉头。心想骄傲地凤凰军什么时候开始向高官讨好献媚了?北方五城不许人员流动。禁止非军方人士擅自离城。哪怕是高官亲眷也不行。可他们竟敢带着几个小孩穿越乌来荒原!

似乎洞悉了城门官地想法。车厢内传来一声慵懒地低语:“请各位不要为难护卫车队地士兵。我们一路上都没有离开车厢。也没有探头乱望。完全符合联盟规定。”

话音落下。车门大开。一名年轻女子懒洋洋地斜躺在纯白毛毯上。似笑非笑地抬起眼来。这是一个千娇百媚地美人。虽然身上裹着厚厚地毛毯。但那美艳绝伦地脸蛋与妩媚慵懒地姿态。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致命地性感与妖娆。围拢过来地士兵全都看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嗨!”开口打招呼地是个粉雕玉琢般地小男孩。他正蹲在车门边。睁着一双漂亮地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地士兵。见大家都看傻了眼。他趁机跳下车厢。一股淡淡地香气伴伴着他地动作在空中弥散开来。

“各位大哥大叔。让我们进城吧。”小男孩甜甜笑着。天真而乖巧。刚刚回过神地士兵们只觉一股清雅芳香飘入鼻中。脑中一嗡。唯唯诺诺便应了下来。

随着城门官目光呆滞地抬手示意。车队慢慢驶入侧门。妖娆女子在大敞车门地马车里抬头仰视许久。突然低声嗤笑:“这就是那道不可跨越地城墙吗?”

“这城墙高达二十多米,据说还无法触碰,你倒是‘跨越’一下看看!”小男孩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做了个鬼脸,“快点走吧,等他们反应过来就不妙了。”

妖娆女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你刚刚用了几级?”

“四级。”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这效果会持续好几天……”

黑暗的车厢角落,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让车队加速,我们今天就要进入那里。”

吐了吐舌头,小男孩爬到窗口嚷了几声,车队立刻提速,向着城中心疾驶而去。

“队长说得对,我们快点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吧。”妖娆女子不耐烦的揪了揪自己披散在肩头的黑发,抱怨道,“我烦死这种颜色的头发了!”

“嘻,这头发有什么不好?让你看起来顺眼多了,又能多勾引几个男人呀。别忘了,你原本可是没头发的!”小男孩笑得很天真,言语却很恶毒。

“你说什么?!”妖娆女子面色骤然发黑,唇边绽开一缕阴森的笑。随着那头顺滑的黑色假发掉落车厢,无数盘绕在她头顶的紫黑色小蛇猛的蹿了出来,嘶叫着将小男孩围得水泄不通。

“住手!”清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你们不知道这次任务的危险性吗?竟然当作儿戏!”

“队长,队长,不是我的错。”小男孩赶紧扑到角落,一摸到对方那张冷冰冰的脸,粉嫩的薄唇便凑了上去,讨好般连亲几口。

“真恶心。”蛇发女子撇撇嘴,白皙的手指慢慢收拢成拳,瞬间便收回了车厢里的所有毒蛇。

车轮滚滚,飞快的驶过法库城南边数区。经过第七区的时候,车队不得不放慢速度,因为这里是穷人聚居的脏乱区域,垃圾成堆污水横流,整片街区臭不可闻。

一处阴暗的巷尾,好几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喂,看清楚了吗?”

“是凤凰城来的车队,直接驶向城中心,肯定是运给商铺的奢侈品。”

“嘿,情报果然没错,我们这次又能狠敲一笔了!”说话者用力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头,“小子,从明天开始,你又有活干了!”

“是,老大,我一定会狠狠榨他们一笔!”答话的少年有一双细长的黑眸,小鼻子小嘴,肤色白得有点吓人。他的个头不高,蹲在肤色黝黑的魁梧大汉身边,更显得身形瘦小得可怜。见其他人的目光都转过来,他的笑容越发谄媚,用力拍了拍自己瘦巴巴的胸膛:“您就放心吧!”

第二天午后,城中心最繁华的大街,专营珠宝首饰的商铺迎来了几名壮实汉子。店长急急迎出来,一见走在最后的那名瘦弱少年,眉头顿时打了个结。

“午安啊!老板,我们来收这个月的份额。”为首的黑大汉言语间十分礼貌,摊开的手掌却是毫不客气的伸到店长眼前。

“哎呦,我说黑大哥,这个月上头没发货,我这店里还一桩生意都没做成呢!你就饶了我,到月底再来收账行不?”

“老板,你这样说可不对了,谁不知道你们昨天刚接了货。要实在没现钱,先拿货抵也是一样的。”

“冤枉冤枉,我们真的还没收到货啊!”店长一眼瞥见少年手里的半块石头,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这法库城里巡逻的士兵多,那些黑帮份子不敢硬来,他们这些生意人本也不怕什么。但这干巴巴的小子一来,每次都拿石头往自己脑袋上砸!黑帮没动手,士兵就管不了他们,可那小子头破血流的往店门口一躺,鲜血滴滴答答乱流一气,哪里有客人敢上门啊?

自从黑帮用自残的法子讨账以来,这条街上的生意人便服了软,每个月交些金币充当保护费,算是少些麻烦。此外,每家店铺在收货的时候,也会分给黑帮半成的货物。因为法库城的物资控制严格,那些奢侈品只能由军方从凤凰城运来分卖,对黑帮来说这些新货的价值远超那点保护费。可这个月的货物还没运到店里呢,哪有东西分给黑帮?

见店长拉长了脸不说话,黑老大使了个眼色,干瘦少年几步上前,“啪!”的一声,拳头大的石块便狠狠砸在头顶,尘土飞扬间血花四溅。一连串殷红的鲜血沿着少年的黑色刘海滑落脸颊,然后滴滴嗒嗒的砸在地上。鲜血给清秀的面庞添上几许血腥的狰狞,又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晕开一轮刺目的殷红。

“哎呦我的黑哥,我的黑爷!我当真没收到货,不信您到里面去查啊!”店长捶胸顿足发誓赌咒,几乎要哭了。

黑老大搜了一圈,的确没发现新货,这才悻悻罢手离去。又去了几家店铺,同样一无所获,这帮人才掉头往回走:“真奇怪,昨天那车队明明是凤凰城的嘛!”

正议论着,就见大批士兵沿着城中主道四散开来,挨家挨户开始搜查,街头也设置路障岗哨,如临大敌一般。

“唔,看来出事了,去打听打听。”黑大汉眯起眼,招呼捂着脑袋的少年,“小子,你今天白挨了砸,早点回去歇着吧。”

“哎呀,老大您真好!”点头哈腰拍了半天马屁,瘦巴巴的少年套上兜帽,一溜烟的跑开了。

等他回到第七区时,天色已然昏暗,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面而来,他赶紧捂住鼻子,低低咒骂道:“该死的,下水道又爆了!”

第七区是城里最廉价肮脏的住区,下水道年久失修,污水横流。少年住的地方更是爆管最频繁的区域,旁边还有一处废弃的厕所,若不是穷困到极点,没有人会住入这一块恶臭之地。

“坦丝,你回来啦?”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站在一片污水里,颤颤巍巍的向少年打招呼,“去哪儿玩啦,弄得一脸红泥巴。”

老婆婆耳朵半聋,嗓门却是大得惊人。少年苦了脸,心想幸好自己的名字听起来像个男孩,不然早被人看穿身份了。

十五岁的少年——应该说是少女——坦丝趟着污水回了家。放下兜帽,洗掉头脸的血迹后,她拨开乱糟糟的黑色短发,却找不到头顶的血疤了。

耶?她摸着自己苍白的脸,心里嘀咕:看来我越来越能挨砸了,这伤口愈合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悻悻丢开手里的绷带,她百无聊赖的倚到窗前,望着渐渐变黑的天空,她悄悄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债务,结束砸头的生活呢?她不奢望能回到以前在凤凰城时的富足生活,只期盼能早日摆脱黑帮,得回自由。

正怔怔想得出神,她眼前突然晃过一道棕黑色的影子,飞快的从隔壁的废弃厕所中闪出。咦,狗?那是条狗?坦丝兴奋的差点跳起来——她有多少年没吃过肉了?

呀,原来那无人进出的厕所已经成了狗窝呀,坦丝心里幻想着——杀了那狗,她能吃上一周的肉!

这想法立刻主宰了她的头脑,令她很快就行动起来。迷药,她有,豆子汤,她有,捕兽夹子,她也有。去那厕所里设几个陷阱,等到明天说不定就能有肉吃了!她想得险些流下口水,赶紧弄好陷阱塞到袋子里,关了门便朝厕所跑去。

废弃的厕所大门被锁死了,但坦丝知道上方的天窗早就破了。哼着怪腔怪调的小曲,她从残破的天窗跳下去,刚落地走了两步,她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该死的,什么东西!”被狠狠绊倒的坦丝气呼呼的跳起来,伸脚就踢了过去。

脚尖处传来异样的触感,坦丝皱眉靠近,借着淡淡的月光,她看清了那堆“垃圾”的原貌——那是一个蜷曲着身子的人!

动也不动倒在地上的是一个黑发男子。坦丝看不清他的脸,却被那头异常顺滑的黑发吸引了目光。法库城的人无一例外全是黑发,但坦丝从来见过这样漂亮的黑发。如丝缎一般柔顺黑亮的长发一直拖曳至腰际,令这处简陋的厕所显出几分不真实般的神秘与美丽。

揪了揪自己枯草般乱蓬蓬的短发,坦丝撇撇嘴,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长发,低声嘀咕道:“唔,不错,摸起来真舒服。”——这样质感上佳的长发,剪了拿出去能卖几个钱吧?

她正在心里打着小算盘,蓦然间,眼前寒光一闪!蜷曲不动的身影猛然跃起,一柄锋利的短刃挟着煞气呼啸而来,刀尖直刺心口!

坦丝大惊之下急急躲闪,凭着在多次械斗中锤炼出的滑溜身手险险避开刀尖。但在她侧身之间,短刃顺势一挑,变刺为撩,锋刃狠狠划过左肩,痛得她呲牙咧嘴,往后急退。

刚退了几步,她身前传来一声闷哼。持刃伤人的男子慢慢蹲下身子,左手紧紧抱头,整个人再度蜷成一团,似乎非常痛苦。

坦丝这才稍稍安心,可再一打量,不由得叫起苦来。这废弃厕所的唯一出口就是头顶那扇天窗,这凶巴巴的男子就蹲在天窗的正下方,让她怎么逃?

正心中焦急,突觉右手里抓着一团东西,她低头一看,顿时傻了眼——就是她刚刚触摸的那头柔滑长发!竟然是假的?

呆滞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在对方的头发上停住。那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梦幻般的水蓝!长发如飞瀑垂落,遮盖了男子的大半张脸。

耶,蓝色的头发?!从来没见过人的头发是这种奇怪的颜色呢,会不会又是假的啊?坦丝暗暗猜测着,却见对方艰难的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要站起来。

“喂喂喂!我没有恶意,你不要再刺我了。”坦丝捂住流血的肩膀,大着胆子朝对方喊了起来,“你是哪帮的?这里是黑老大的地盘,你可别乱来。只要你不动手,我保证让你安全离开第七区。”

在法库城里,平民不经许可不得持有武器,哪怕是各家的菜刀水果刀都必须登记在册。这男子手中的短刃一看就不是普通货,他不是当兵的就定是混黑帮的!坦丝眨眨眼,心想:搞不好又是在械斗中受伤的家伙。

听到她的话,半蹲半跪的蓝发男子慢慢抬起头,沉着脸冷冷看着她。幽暗的夜色里,他的眸中银光流溢,杀意十足。他手中的短刃还沾着她的鲜血,在清冷的月色中泛着诡艳的红。

而坦丝却是全然呆了,手中紧紧抓着那束黑色假发,身子动也不动。在她十五年的生命中,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蓝发,如此魅惑的银眸!

“这世界上还有蓝色头发和银色眼睛的人呀?不都是黑发黑眼吗?”坦丝几乎忘记了此刻的危险境况,只顾惊讶的喃喃自语。

“还给我。”清冽如山泉的声音传入耳中,令坦丝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她看着那蓝发银眸的男子歪歪扭扭的站起,冲着她扬起脸来。

从天窗投下的朦胧月光,令他的整张脸都清晰呈现在她的面前。只是一瞥,她便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继续呼吸。

——这是怎样一个美丽的少年!

他的五官完美如雕塑,眼瞳透澈如天空,眉目俊逸如月色。他就那样随随便便的站着,似乎冷肃如冰,偏又明媚如玉;仿佛淡漠如风,偏又清雅如梦,简直是慑人心魄、令人窒息的美!

刹那间,她便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只觉眼前一切那般不真实,恍如置身美妙梦境、虚幻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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