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一滴水掉大海      更新:2019-11-17 07:06      字数:5442

这天晚上范云明一回宿舍,就被陈伟埋怨,说他怎么老是犯众怒。原来范云明天生力气大,搬东西不累,搬运队其他人像骡子,他是大象,他一天搬的货物要比别人多得多,搬运队主管对他特别欣赏,常以他为标杆来要求其他人,这样无疑为范云明树起许多仇敌。今天主管又在其他人面前夸范云明,要大家向范云明看齐,这引起了其他工人的嫉恨,在他搬东西时,有位工人忽然恶上心头,在背后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范云明身板坚硬似磐石,这一踹根本就撼不动他,虽然没有造成伤害,但背后踹人太过狠毒,范云明脾气再好,也难免气愤,跟他吵起来。他们俩吵架,整个搬运队只有陈伟帮他,其他搬运工都站在使坏那人一边。回到宿舍后,陈伟埋怨范云明道:“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太卖力,要想别的工友受得了受不了,你怎么老是不听。”范云明委屈道:“你提醒过我,我记下了,可是每次我一干起活来,就全忘了,我只顾自个一个劲地干,忘掉了其他人。”李成比他俩早下班,这会儿正躺在床上想事,听他俩口角,便问出了什么事。陈伟把事情经过告诉他,李成听后笑道:“这事不能怪范云明,我同情范云明,人干劲一上来确实不会想太多,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玩得兴起,吃饭都忘了,回去后还常挨母亲的骂,就如我们看电视上演的打仗的片子,战士打得兴起,往往不服从上级撤退的命令,仍然恋战,我想也是这么回事。”范云明这个大男孩,他虽然人长得壮实,看上去要比陈伟和李成老成,但其实他的岁数最小,心理也不像块头那么成熟,被陈伟埋怨颇感委屈,这时听了李成的话,一下子转过喜来。陈伟看范云明脸色转喜,叹口气道:“唉!也是,这事云明确实没错,可是惹众怒怎么好?以后还要一起干活。”他不再说了,拿了衣物去洗浴间。

范云明洗完澡回来,整个人像变了样,经过一番洗濯,焕发出精神来。他穿着贴身背心,站在李成面前,两臂舒长,胸肌突出,腹肌隆起,身上肌肉发达,虽然穿着背心,仍能见到腹沟,他若倒下,也许便化成山川。像范云明这样的打工者,劳动没有压垮他,反而让他的身体更加健美,他能成为好工人的形象。李成在床上侧头看了,赞道:“老范,你穿背心要比厂服好看,把你身材的美感全都展露出来。”范云明搬了张椅子,放在李成的床前坐下,看着李成说:“为什么人和人想到一处就那么难,我们出来做工干活,能尽力就尽力,不都是这样么,这人为什么就不能想到一处呢?”李成翻身坐在床沿,面对范云明,安慰道:“他们和你有差距,想法当然跟你不一样。记得过去在家里读书时,老师在教室的黑板上挂个闹钟,目的是提醒同学们时间剩下不多,得加紧学习,中考就要到了。没想到同学们却因这事吵个不休,大家的分歧还很大,有些同学反对挂钟,说这钟就像催命钟,会让人精神崩溃;有些同学支持,说有了闹钟,大家可以依据时间定好学习计划;还有人支持是因为钟挂在前面,无聊时可以看。反对者说钟会影响同学专心学习,还有嫌快嫌慢等等,大家想法千差万别,奇奇怪怪的念头都有,甚至有人说闹钟会招来老鼠、引发雷电,快要成为梦魇、杀人绞索……”李成说得生动,却并没有打动范云明,他痛苦地说:“他们都冲我来,觉得我好欺负,当我是拳击袋,我真要跟他们翻脸,不知要和多少人打架,其实我不怕他们,我只是不想和大家闹翻。”李成看着范云明,知道他虽有孙大圣的神力,却是唐僧性情,所以那些人不怕他的力气,反而欺负他的善良,看他心中愤懑,想要宽慰他却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范云明沉默一会,抬头道:“陈伟说主管利用我,我也明白,但他给我的工资奖金要多,我又能说什么。”李成道:“你挣钱都寄回给父母,这两年下来,也寄了不少吧?”范云明道:“嗯!我爸妈说这钱他们给我攒着,说再攒几年,就够给我娶个媳妇。”李成听他声音低沉,想两个宿舍几个人中,就属他最大度,平时很少跟人计较,性格最为活泼开朗,看他这时情绪低落,不禁难过,起身拍拍他的肩头道:“没事,兄弟。”

第二天,不知谁把范云明被踹的事告诉主管,主管听了非常生气,把所有搬运工叫到一起,当众宣布开除那位寻衅的搬运工。范云明一听不好,有人要因自己丢饭碗,赶紧向主管求情,主管不理,他就拽住主管的胳膊不放他走,主管被拉得动不了,只好答应从轻处理,要那个人当众向范云明道歉,这事就算了结。晚上范云明回到宿舍,心情大好,他想请大家喝酒,吴平说累了,等改天休息再喝。范云明三人在吴平宿舍闲聊一会便回自己宿舍,刚走到自己宿舍门口,就见两个女孩正急切地朝他们走来,楼道灯光暗黄,但他们还能看清前面走的是唐宁,后面跟着一位女孩,李成认识这女孩,正是前几天和父母闹翻的林秀姑。她俩急急跑来,神色慌张,李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先把她们带入宿舍,等她们坐定后,才问道:“出了什么事?”唐宁把事情说给他们听,原来林秀姑的父母回乡后,女婿家就来要人,她的父母被逼无奈,只好把林秀姑的去向告诉他们。他们家的叔伯兄弟四个听后,驾驶着一辆面包车,从贵州开到东莞,找到电子厂,伏在半路上拦住她,要把她抓回去。林秀姑晚上下班后走出工厂,向自己租的小屋走去,刚走出厂门不远,就被几个男子拦住,一看是她丈夫的叔伯兄弟,从老远家乡来,心知不好,她想逃跑,手却被他们抓住,他们拉她到一辆面包车前,强行推她上车,就在头被按进车内一刻,林秀姑脚猛蹬车阶,身体借势后撞,撞倒后面按她的人,再用肩一顶,把抓她手的人顶开,随后撒腿就跑,看离巷子不远,就往里跑,跑进新宿舍区,跑往唐宁的宿舍。她毕竟路熟,很快就跑没。她丈夫几个叔伯兄弟由于道路不熟悉,在后面追赶不及,只见她跑进宿舍区,等他们找到宿舍楼,林秀姑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他们不肯罢休,开始在宿舍楼找起来,唐宁见他们在宿舍排查,怕他们找上来,自己宿舍都是女孩,无力对抗,心想应该把林秀姑藏在李成宿舍,他们即便发现,李成范云明他们一帮男工也有力气来阻止。

李成、陈伟、范云明听了唐宁的话,在宿舍里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该怎么办,他们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大家心里紧张得透不过气来。范云明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压,就走出门去。过了吃根油条的工夫,楼梯口上来四个男子,他们从楼梯口过来,一间间排查,门开着就从门往里看,门关着就从窗户看,很快就要到范云明这边。范云明心想这四个人肯定是来抓林秀姑的,此刻不容他想,他也没多想,走到门边伸手关掉电灯,顺手把宿舍门关上,然后自己在门口站着,如同看门人守护着房子,他决心今晚要当宿舍的铁卫,不让任何人进去。林秀姑丈夫的四个叔伯兄弟到了范云明面前,见他在宿舍门口站着,身后宿舍门关着,便从他身前过去,走到窗户前,透过窗户往里看,宿舍里没有灯光,他们没看到什么,有一个人就返回范云明身边,问范云明道:“你住在这里面吗?”范云明点了点头。这个人又问:“你这宿舍门为什么关着?为什么里面没开灯?你站在这干什么?”范云明见这个人比自己矮半个头,脸颊像刀削出来,一双小眼睛像蜂眼,锐利得要刺人。看他眼睛盯着自己,范云明心里惴惴不安,讷讷道:“没干什么。”这个人又冰冷地说:“劳烦你把门打开,我们想进去看看。”这时范云明得顶住,不能畏缩,他斩截道:“里面没人,我没钥匙。”“刀削脸”的脸沉下来,双颊肌肉崩紧,但很快又松弛,装作温和道:“朋友,给个方便,开下门,我们就看一下,又不会给你造成什么损失。”范云明坚定地摇了摇头。“刀削脸”旁边一个人不耐烦,这人鼻子尖利就像鱼钩,对着范云明的脸,发狠道:“不要跟他废话,踹开就是!”说着就往前窜,“刀削脸”伸手拦住他,威胁范云明道:“朋友,你这样不给面子,会很难看,”——见范云明无惧,又软商量——“要不这样,你打开门,我们就看一眼。”范云明就是不理,身子纹丝不动,“刀削脸”见徒说无功,两颊肌肉暴胀,咆哮道:“你他妈的也太臭硬!当老子白说!”伸出十爪抓范云明,蟹螯似地钳进范云明的胳膊,其他三个人也都冲上前,围着范云明,要把范云明推开。可是任四个人推搡顶撞,范云明就是不动,此刻他像镇河大铁牛,不用起重机哪动得了。他们四个推拉撞不顶事,就开始动拳脚。旁边宿舍的人听到外面打闹声,都出来看,吴平、徐茂兴、陈皓、刘启刚也从宿舍出来,吴平先出来,见几个人对范云明拳打脚踢,喝道:“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徐茂兴、陈皓、刘启刚也大喝冲上前去,推开这四个人,一群人就打在一起,他们刚好一个对一个,徐茂兴和“刀削脸”掰手,吴平和“鱼钩鼻”互顶,陈皓、刘启刚也和另两个人干上。林秀姑在宿舍里听到外面的打斗声,站起来想出去,被李成和唐宁拉住。一群人顶了半刻,不知谁去叫保安,保安上来分开大家,冲这四个人叱道:“你们说上来找人,我们才让你们进来,你们怎么上来打架,别再闹事,快给我出去!”说完就推这四个人下楼。

四个人被保安带走后,宿舍楼也平静下来,楼道围观的人都回自己宿舍。吴平问范云明出了什么事,这几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围攻你。范云明说你们进来就知道了,随手敲了敲门,叫李成开门,门开了后,吴平几个人进来。吴平等人进到宿舍,见李成、陈伟、唐宁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女孩在宿舍里,感到惊讶。李成就把事情经过跟他们说,他们这才知道事情缘由,都纷纷安慰林秀姑。林秀姑没有任何反应,呆坐着不语,仿佛失神似的。过了一会儿,唐宁道:“他们已经被保安走了,林秀姑,你今晚先到我宿舍,和我一起睡,明天再回出租屋。”说完,拉着林秀姑的手,走出宿舍。吴平、徐茂兴、陈皓、刘启刚见没事了,也都回自己宿舍。

宿舍楼处在夜幕下,安静得不像发生过打斗,昏灯把走廊烘得更暗,唐宁和林秀姑并肩走,林秀姑默不作声,唐宁想对她说什么,抬头见她脸色沉郁,目光凝重,心事如山压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没有打扰她。她俩爬上楼梯,来到四楼唐宁的宿舍,推开门,打开灯光,同宿舍的朱芸、徐兰、高丽青都睡了,唐宁让林秀姑和自己睡一张床,等林秀姑躺下,唐宁把灯关掉,也上床睡觉。第二天天亮,唐宁睁开眼,见林秀姑眼里满是红丝,估计一夜没睡,正要问,林秀姑忽然开口道:“我想过了,这样逃避不是办法,我要回村一趟,把事情做个了结。车间你先帮我请假,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帮我辞职。”唐宁知道她主意已定,也没什么好说,点了点头。林秀姑起床,穿好衣服,等唐宁穿好衣服,两人一起走到门口,林秀姑从脖子上解下木挂坠,交给唐宁,对她说:“这条带子是我从小挂的,戴东明认得,你帮我把它转交给戴东明。”唐宁把挂坠握在手里,看着林秀姑的的脸,点了点头。林秀姑道:“我先走了,你不要送了。”说完转身就走,唐宁看着她下楼,然后站在栏杆,目送她走远,直至看不到。

唐宁回到宿舍,朱芸已经醒来。昨天店里生意好,朱芸忙一天,晚上累回宿舍早睡,这时早醒来,看见唐宁从门外进来,就问林秀姑的事。唐宁道:“昨天晚上多亏了范云明,把来抓林秀姑的人挡在门外,吴平几个人还和他们打起来,直到保安上来,把那些人带走。林秀姑昨晚和我睡一起,早上她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要回家一趟,把事情做个了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随她去了。”朱芸道:“回家也好,这事也只有她回去才能解决。”唐宁道:“林秀姑走前叫我把这东西交给戴东明。”朱芸看是一条绳子,系一块木雕的小饰品,便道:“你知道戴东明的车间吗?”唐宁道:“我晚上去他租的小屋找他。”

石门村是石门街的老村,新街建成后,原有的村民都搬到新街,剩下老村在偏僻的一角,没人住,村民就把房屋都租给外地来的打工者。村子很老,屋子都是旧的,道路也坑坑洼洼。戴东明和林秀姑就在这旧村里租了一间屋子,屋子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床,屋里很简陋,没什么摆设,但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唐宁因此对林秀姑很是佩服,赞赏她把简陋的小屋变成温馨的家。唐宁下班后,到餐厅吃过晚饭,就来找戴东明,她走到戴东明和林秀姑租的小屋,见灯光亮着,戴东明在屋子里。唐宁叫戴东明,戴东明开门出来。唐宁对戴东明说:“林秀姑回云南去了,她叫我把这件东西交给你。”说着把手中的木挂坠交给他,戴东明接过木挂坠,脸挠成一把,显得异常痛苦,向唐宁低声说谢,就转身进屋。唐宁看他关门,心底难过,在屋前呆呆地站了很长时间,才转身离去。

唐宁回到女生宿舍,朱芸洗完澡回来不久,正在吹头发,看到唐宁进来,悒悒不乐的样子,便问:“怎么了,你刚才去哪儿了?”唐宁道:“我刚才去石门村,找戴东明,把林秀姑的木坠交给他。”朱芸道:“他怎么样?有没说什么?”唐宁道:“他一脸痛苦,没说什么——嗨,爱一个人真难?”朱芸见唐宁叹气,慰解道:“你不要老是叹气,会早衰老的。爱情总会遇上风波,过段时间就好。”唐宁愁道:“不知道林秀姑回去会怎么样。”朱芸道:“应该不会有事吧,他丈夫是公务员,应该不会乱来吧。”唐宁忧愁不解,闷闷地坐在床沿。朱芸关切道:“你别多想了,快去洗澡吧,身上都是汗。徐兰和高丽青都去洗澡。”唐宁点了点头,拿了衣服去洗浴间。

唐宁洗完澡,和徐兰、高丽青一同回宿舍,朱芸正躺在床上,看到她们三人进来,笑道:“你们三位美女出浴啦。”高丽青笑道:“嗯,你没和我们一起,要不然我们四大美女就同时出浴。”徐兰不自信,讶口笑道:“我们是美女吗?”高丽青不服气,哼道:“怎么不是,胖就不美?杨玉环不胖吗,人家还当上贵妃。谁说女孩就得瘦才美,我就不觉得瘦有什么美,干巴巴的,有什么了不起。”朱芸笑道:“是,胖美,胖有贵气。”徐兰幽幽道:“富人家的女儿才有贵气,我们穷人家女儿没贵气。”唐宁被触动,轻叹道:“唉!穷人多不快乐。”朱芸笑道:“呵呵,富人也不快乐。”她们四个人这时相处还好,朱芸也才来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