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疼了自然放下
作者:王大人panda      更新:2019-11-11 06:09      字数:3716

《金刚经》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首偈语告诉人们,人生如梦,苦乐如泡影,成败如朝露,荣华富贵如浮云,名利如镜花水月,宇宙间万事万物瞬息变幻,无时无刻不在改化。若能领悟到一切万法的本质都是空无自性,执无可执,看自我、苦乐、名利、美色时便能达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获得破透放下、潇洒自在的人生。

“有我”时患得患失;“无我”时,看透放下;“忘我”时,心无挂碍。

心无挂碍,不是否定自我的存在,而是不再执念于是非人我,以随缘之态,过自在生活。

*

c市南郊,有一座山,不高,属伏牛山系余脉。山上植被丰荗,山下清水环绕;在苍松翠柏掩映的半山处,座落着名扬四海的观音寺。

史料记载,此寺建于明宣德年间,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当年观音寺规制很大,共有殿宇十二重,明末清初朝代更迭时毁损大部,□□之后,仅存山门、弥勒殿、接引殿和观音殿。

张想的老家,就在c市南城,离观音寺仅两公里的距离。爷爷带领弟子们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后座夹着雕刻工具包,前面自行车横梁上载着童年的小木头,一同前往寺里工作。

因年久失修,观音殿的木质门窗已严重腐坏,改革开放以后更重视文物保护,要扩大寺院规制,有关部门就找到本地木雕大师张老爷子,委以重任,重新恢复上镂空下浮雕的观音殿雕花木门配置。

木雕师们在一个小偏院里工作,小木头就在这寺里乱晃,听老和尚讲禅,看小和尚诵经,饿了混顿斋饭,乏了就在殿内的莆团上睡上一觉。

那时的寺院是不收门票的,香客、信徒自由出入,随心的捐些香火钱就行。

一日,小木头又随爷爷一行到了观音寺,走到偏院,见一个小男孩正在镂雕好的半扇窗子上蹦来跳去。小徒弟心急,怕他跳上面踩坏,遂喊了一声:“小心!”

那孩子蹦得正欢,被喊声惊吓,动作一个不顺畅便直直地蹦到窗子上面,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老爷子的心都碎了。

“上好的红木啊……”两个多月的心血毁于一旦。

小男孩吓坏了,就站在踩坏的木窗子里动弹不得,瞪着惊恐的眼睛说不出话。孩子父亲从偏院门外找来,瘦削苍白的脸,灰紫色的唇,一身病相。

现场一目了然,那人脸色顿时没了生气,变成了苍青。他走过去拽着愣呆的孩子,颤声说:“跪下!”

“哇”一下哭出声来,清亮婉转,竟是个女娃。

这女娃就是万逸飞,小名飞飞。

飞飞是个苦命的女孩,她是在诅咒声中出生的。她的父亲因为执意要娶家庭背景不好的母亲,被奶奶赶出家门。在那个思想相对保守的时代,她的出生就是一个悲剧。家庭生活本就拮据,后来父亲病重,无力抚养年幼的她,便把她送回c市奶奶家。

本是顺道来观音寺祈福,她一脚踩断了张爷爷价值不菲的雕花窗棂,父亲随他一同跪下,从那一刻起,她小小的心灵便知道了“钱”的真实意义。

那个穿着宽大旧衣服的假小子哭花了脸,小木头走过去,拉着她的衣襟说道:“小妹妹别哭了,爷爷不让你们赔。”

张老爷子心疼的骂娘,听了大孙子的一番话,看了跪在地上的父女俩,最终也没张开口说赔偿之事。老爷子上前扶起他们,心中悲悯,叹着气说道:“唉,都不容易,起来吧,看把孩子吓的。”

万父感激不尽,自报了家门,说是等手头有了闲钱,一定会亲自登门加倍奉上。老爷子扯着c市的人脉捊下去,万家和张家竟还偏着远房的亲戚。那天中午,他们一起在观音寺用了斋饭,小木头领着飞飞逛遍了寺院,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他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问她:“你怎么穿男孩子的衣服?”

她说:“这是邻居大哥哥的衣服,妈妈给我改小了穿……”

他说:“以后你可以穿我的衣服,我有很多新衣服,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都可以给你玩!”

飞飞眨着眼睛,小姑娘长眉凤眼,五官清秀,目光里带着些欣喜,她第一次庄重点头,说:“好的。”

1982年春天,小木头六岁,飞飞七岁。这是他们的第一次遇见。

结局是欢喜的,但次年冬天,她还是失去了父亲。

那年的冬天真冷啊,滴水成冰。她看着大人们把父亲硬梆梆的身体抬出去,裹了两层被子放进了狭小的棺材,她竟不觉得悲伤,至少那个地方看上去安全又温暖。

奶奶的咒骂声更劲了。先是骂她母亲害死自己儿子,后来就指着鼻子骂她,但凡哪点不顺心,就把她母亲家祖宗八代挖出来吐一次口水,把个尖酸刻薄的老年妇女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此后数年,她被亲戚们踢皮球似的传来传去,奶奶家半年,叔叔家三个月,姑姑家一年……她也辗转在这些家庭之间,新朋旧友,始终没有归属。

直至高中时期,母亲改嫁的第三任丈夫去世,奶奶咒骂着“你妈就是个克夫的贱胚子,看看吧,这个男人又死了!”在咒骂声中她搬到母亲家,和同母异父的妹妹一起生活,对身后的奶奶没有一丝留恋。

其实母亲家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个历经情感困苦的女人就是一个负能量源,她源源不断的把自己的价值观灌输给两个女儿:“做女人太苦了,你们姐儿俩这辈子一定得嫁给有钱人,有钱才能翻身过上好日子!”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学会了伪装,用柔软的外壳包裹住那颗又冷又硬的心脏,即使外面万箭扎身,她还可以强大的活着。

这么多年,城南张家是她唯一温暖的去处。

张老爷子喜欢她,喜欢的成份里更多的是可怜这个孩子。他常让小木头约她周末得闲来家吃饭,然后找各种理由送些吃穿用度,能帮一点是一点。

随着年龄增长,飞飞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情窦初开,她对小木头的情感也渐渐演变成了爱恋。单纯的少年木头,富贵人家成长起来的孩子,智商够高,为人处事就是一个大个子傻白甜。在他对异性刚刚有幻想的时候,飞飞热辣大胆地表白,让他根本来不及细思就陷入了情爱的旋涡之中。

张家在c市虽算不上豪门,却也是注重门风的大户。老爷子德高望重,三个儿子出人头地,声名赫然;张父张母处世开明,性情温良,也并没有门弟之见,但总是对万逸飞的家庭情况带着些忌惮,张母感觉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心思太重,就对张父说:“飞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咱们木头跟她一比就是个傻大个儿。”张父不置可否,道:“先冷处理,小孩子说不定就是瞎闹腾闹腾。”

家人的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对此事的默认,两人很快发展为出双入对。接下来的几年大学生活,想着分开两地他们热度该冷却了吧?

不然,执着的很呢!

家人无奈,张母说:“儿子喜欢,就随他们吧。”大学毕业一年后两人订婚,随后木头赴法留学,万逸飞以准儿媳的身份入住张家。

万逸飞的外貌和性情是强烈反差的,长眉凤眼,样貌清秀,行为举止皆是秀雅的;她的右眼角的延长线上有一枚小小黑痣,第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古代壁画里的仕女。然而,她这样的外貌,却有着极其进取和独点欲很强的性情。

留学归来,木头在业界已是名气大振。按照当年的婚约,他迎娶了万逸飞,婚礼排场很大,一时间轰动c市。

五年,人心隔着时间和空间的双重距离,已是渐行渐远。木头成长为艺术家,飞飞守着c市的小单位,她卑微地站在张家背后,再秀雅的举止,也摁不住那颗压抑太久的心了。

*

多年后的一天,张想重回观音寺,花了60元买了一张门票,乘坐电瓶车到达山门,拾级而上,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又那么不一样。寺院扩建了几座偏殿,又开了素斋馆,就连山门前的放生池里也新装了一个人工喷泉。

观音殿的门窗,正是当年爷爷的作品,传统的雕刻技法,极具□□的浮雕造像,处处彰显着刀法的凝炼与经典。

当年的诵经小和尚已是寺院住持,对张想还有些记忆,笑眯眯地说道:“回来了?”

张想说:“师父,您还记得我?”

“记得,睡在菩萨脚边的孩子。”

“是啊,挨着菩萨都那么近了,却还是没有参到佛法精髓。人心里,怎么就有诸多解不开的结?”

“解不开就放下。”老和尚撩起僧袍往外走。

“放下太难,还望师父指点迷津。”张想跟上。

“呵呵,山里湿凉,我给你倒杯热水喝。”老和尚转身提着保温茶壶,递给张想一个陶制无柄杯,他双手接过,老和尚提壶倒水,“哗”一下,热水没过杯沿,张想被烫得一松手便扔掉了杯子。

青石砖地,陶杯应声碎裂。

张想吹着被烫红的双手,惊诧地说:“师父,您这是……”

“呵呵呵呵,知道疼了,自然就放下了。”

……

那天,从观音寺回到c市父母家中,张想就签下了和万逸飞的离婚协议书。

从相识到结束,整整27年画上了句号。始料未及的,张想竟是一身轻松,爱得太多,也是负累啊!

次日,在西元国际酒店二楼宴会大厅,举行了他的获奖作品被c市博物馆永久收藏仪式。

而那一天,王小鱼在宴会大厅的2号贵宾门值守,穿着人生的第一件旗袍,与他擦身而过。她掂着脚尖看向主席台上致辞的张先生,却只看到一个模糊侧影。那天晚上,谭潭向她求婚,满怀心事的王小鱼稀里糊涂的,在谭潭的单身宿舍里丢失了人生最重要的第一次。

他左耳后的青痣在此半年后切除,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王小鱼的梦里。

俗话说,人的命,天注定。地球上的一个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每一颗星都有固定的运行轨迹,如果其中一颗偏离了轨道,则导致星象大乱,地球上就会有无数个人改写命运。

张想不信命运天定论,但他相信因果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