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再见他乡
作者:晴落花开      更新:2019-11-11 00:22      字数:3657

“小葛,你看这天气阴沉沉的恐怕有场大雨要来,来小姐不是要观光吗,趁着现在你带她四处走走吧,中午的时候回来吃饭啊,到时候你郭哥就回来了。”

黄芳花用围裙擦了擦手,看着外头阴暗的天色,面色担忧。葛俊正和小安玩得起劲,闻言准备起身去找来熙。她自己一个人也不敢走远,只好在附近的小溪边转转,拍一些人文风景,和当地人聊聊天,了解一些风土人情。

葛俊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和不远处一户人家的老奶奶聊得开心。老奶奶安静祥和,坐在躺椅上兀自说着话,他仔细听了会儿,模模糊糊的还夹杂着本地话,也不晓得来熙是怎么听得懂的。

“你们聊了些什么?”

葛俊领着她去往另一个方向,那是在溪流的上游,有一些果树农田,风景还算不错。

来熙有模有样的学着老奶奶说了些当地发生的事,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葛俊不得不佩服她。

“你都听得懂吗?我在这里待过,都不太能听懂老奶奶说些什么。”

她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飞起红霞,“刚开始我们聊的时候她的精神还不错,说话还算清楚。你来的时候她可能困了,我也就是根据她之前说的话和她的表情猜的,怎样,够唬人的吧。”

“不愧是外语专业的,语言天分就是好。”

她低头,“这算恭维吗?谢谢哦。”

在葛俊的指点下,来熙拍了几张角度比较好的照片。还未到中午,天空的气压很低,显得很压抑,空气中也充满了躁动不安,没多久来熙的体力便有些透支,蹲在路边便起不来了。这路毗邻一片农田,眼看要下大雨了,几个人正手脚麻利地翻整田地。

葛俊看来熙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无聊之余便帮着他们干活儿。来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么娇滴滴地待在边上也不是回事儿,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咬咬牙站了起来,一路小跑在田里磕磕绊绊的来到葛俊身边。

“葛队,我也来帮忙吧,要做些什么?”

他没有回头,正想让她在一边休息时,耳边响起了她的低呼,“爸……爸爸?”

葛俊停下手中的活计,回过身来正对上来熙那错愕的眼神,而站在她身前的,是他正帮忙的那户人家。

“小……小熙?”

惊喜从那男人的眼里迅速划过,可就那么一瞬间,他便低下了头,粗糙的双手紧紧攥着麻袋,显得很局促。

来熙上前一步握住男人的双肩,急切问道,“你是爸爸对吧,我是来熙,你认出我了是吗?你看着我啊。”

相比于她的激动兴奋,男人反倒像做错了什么事一般总在不经意间躲躲闪闪。但来熙被重聚的欢喜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察觉到父亲的异样。

葛俊看出了男人的窘迫,就这么僵持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再说这天气似乎暗得更快了些,他便招呼来熙先帮着一起把地里的活儿干好。

来喜带着来熙往家里的方向走,一路上絮絮叨叨地把之前发生的事大致上说了一遍。五年前家里吵闹,正好学校有支教的名额,一般外派过的教师回校后都会升迁,来喜想了想便申请了支教的资格。可没想到那年发生了罕见的自然灾害,当时他冒雨陪着一名老农在山间砍柴后归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砸得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此时空气清冷,天空如墨般漆黑,星星都没有几颗。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腿部使不上劲,还传来涩涩的阵痛。他的脚埋在淤泥石块里,想必骨头被砸断了,他只能用残存的力气将残腿拉了出来,把身上的烂衣服解下来把腿胡乱包扎了一圈。他筋疲力尽,却仍想着那老农,便挖了挖四周的土块,将老农从石块下拖了出来,对方早已没了呼吸。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人,从未害怕过的他被绝望包围。

他摸索着能走的路一直走,没有了星辰的指引,他不知不觉越来越远离村庄,往山林深处走去。由于道路难行,再加上腿伤,他跌跌撞撞的走不快,一直走到了天亮,却无法分辨自己的方向了。饥累交迫的他已然没有气力再走下去,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在山中一间简陋木屋里的稻草堆上。外头的天仍是大亮,时不时有烟熏的气夹杂着食物的香味飘来。他饿得不行,小腿处的伤痛扯着神经,他也顾不上了,循着味道来到木屋隔壁的柴火间,发现一名衣装褴褛的女人正专心致志地烧着柴火,简易的灶台里煮着菜。那菜黑乎乎的,也看不出品种,像是糊了一样。不过此时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怕生的他都能吞个几大碗。

女人的身边落了一堆草垛,上面躺着个约莫一两岁的孩子,脸庞比常人大,也很红润,和女人一样衣衫破烂,正闭眼睡得香。

他跟女子打招呼,却发现女人是个哑巴。由于交流受到了限制,山中物料虽多却不懂得如何利用,再加上经历了生死,他似乎看破了一些事,人也犯懒,觉得这样平平静静地生活倒也怡然自得,所以这腿伤竟治了整整一年才见好。不过从此也落下了病根,走路仍是有些不稳。

一番话下来,三人已走到一处屋舍前。屋前的院子里有个孩子正在一处水塘前戏水,来喜急忙将孩子拉开,孩子对着他们嘿嘿笑,来熙瞧着心里便有些不忍。

来喜解下脖间的汗布将孩子的双手擦净,有些羞赧,“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大脑缺氧,又没有经过系统的治疗,现在的智力只如同常人的两三岁。”

“可是爸爸,你为什么不回h市?我们那么想你,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们在这里生活?哪怕你养伤耽误了一年工夫,可之后为什么不出来,反倒在山里待了三年?”

来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跟五年前的精神头大有差别,他的眼里不再有神采,浑浊得看不到任何希望。他的背不再挺拔,连叹气都那样困难。

“她们孤儿寡母的为什么在山里生活,还不是被生活所逼。她被村里的人骗了生下了孩子,那人却不认账,还在村子里造谣。而且孩子一出生便出了问题,村里的人迷信,觉得她不祥,便赶着进了山。如果我再不管她,她和孩子怎么生活得下去。我这条命也算是她捡的,我从小就教你,做人要知恩图报,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好在天理循环,那男的一年前因病去世,她那远房亲戚才敢来接我们进村。但我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再回h市恐怕也不合适了。”

来熙无法体会父亲的难处,她越发不依不挠,“可是爸爸,你在h市有妻有子,怎么可以在这里和别的女人生活?”

来喜老残的身躯微微一震,葛俊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不忍,可来熙的坚持让他无奈,来喜静默良久,才幽幽然说道,“小熙,其实五年前,我和你妈妈已经离婚了。”

来熙手里的麻袋掉到了地上,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事情,惊慌地退了好几步,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不,不可能,你们还住在一起,虽然天天吵架,可我们还是一家人啊。”

来喜上前想要扶住自己的女儿却被她躲开,无奈道,“你和来源都还小,我们不想分散你们学习的精力,便合计着先瞒你们一阵子,等你考上大学再说。没想到出了这个事,而那时我因为面临了生死心已冷了一截。我承认,我是个懦夫,如果当时我没有逃避,也许现在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不、不可能,我不信,你骗我的对不对,你说啊,是不是骗我的?”

来熙一步步地后退,她泣不成声,眼前的一切的模糊了,父亲已不是之前的模样,而这里的一切又是这么陌生又冷冽,冻得她瑟瑟发抖。眼看来喜要走近,她调头跑出了院子,朝来时的方向大步跑开。

“小熙,小熙!!”来喜追着出了院子,但无奈残破的身躯经不起折腾,没跑多远便颤颤巍巍地停了下来。葛俊从他身边飞奔而过,冲他抱歉地勾了勾嘴角,说了一句“我去追”,那矫健的身影便越来越远。

“来熙!来熙!你停下,你这么跑要跑到哪里去,你认得路吗?”

葛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遏制了她疯狂奔跑的势头。一回头,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他的心里似乎有一块地方随着塌陷,揪着疼得不行,呼吸都便得困难起来。

“葛队,我在做梦是不是?你打我一拳,我一定不痛。你打我,你打啊你打啊。”说完她便抓着他宽厚的大手往自己身上招呼。葛俊定然不会顺了她的势,反手一带,将她搂在怀里。

“来熙,你别这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样没有目的地乱跑,到时候丢了可怎么办?没有人强迫你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我们是不是先回到郭哥那里再做打算?这雨马上就下了,被困在外面可不得了。”

来熙也不知听进去了没,只是在葛俊怀里哭了一阵子,被他牵着亦步亦趋地回到了郭崇华的家里。刚进家门就听见郭崇华的大嗓门,夹着轰隆的雨声在空中炸开,这倾盆的雨如同天上垂下的珠帘,没多久便连不远的屋舍和山林都看不清楚了。

“这来小姐怎么了,自从你回来后就躲在小安的房里,这都过了饭点了,不吃不喝的不会出什么事吧?你们是吵架了?”

黄芳花端着饭菜在小安房门前徘徊,葛俊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嘴里的饭菜,吃得索然无味,连粗神经的郭崇华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葛俊想着这乡里乡亲的可能知道的事情比较多,便跟他们提起了来喜的事,当然也说了来熙的身份。她毕竟是个学生,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的父亲突然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情绪崩溃是在情理之中。葛俊心疼她的眼泪,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门外的积水渐渐要没过低矮的门槛。郭崇华和葛俊一起冒着雨打点院子里的东西,疏通院子里的积水。黄芳花打扫好了厨房,想了想便把饭菜热了热,端进小安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