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咬文嚼字
作者:鄂是大忽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612

进来的两人,一个年逾不惑,两鬓斑白,穿着竹布蓝褂,汗透衣襟,一副就馆的教书先生模。他叫张鼎盛,字挺举。

一个年过知命,跟张鼎盛一样打扮,一样的痕迹,只不过是发辫皆白。他名叫方静泉,字溢之。

二人比在座最大的刘继祖、秦文盛都大。但他们是跟最小的徐雷一科考中的秀才,所以只能称同年。

尽管年龄相差二三十岁,却是名副其实的同窗、同学。

二人的到来,把观赏御赏鼻烟壶的活动打断。

正感不耐的郭梦斗首先发话:“两位老兄如何才来?是不是在嫂夫人怀里押题,耽搁了时辰?”

“取笑,取笑了。”方静泉和张鼎盛连连拱手。

大家哄笑着寒暄起来。

寒暄过后,徐雷张罗道:“众位年兄、同窗好友,赶紧举杯吧,要不然菜凉了。”

“不能说凉,要说冻。冻乃动也,你我兄弟,现在千万不敢说那些不吉利的字。”张鼎盛摇摆着双手,直眉横眼,煞有介事地劝阻。

大家会意地一笑。车林八率先布举起酒杯,朗笑道:“对,不说不吉利的字和事。让咱都连捷连中,干个连中三元,干!”

大家开始见着车林八布这种贵公子,都难免有些拘谨。后来见他言语爽快,平易近人,十分好交,渐渐地也就都放开了。称兄道弟、吆五喝六、推杯换盏,喝起酒来。

过了一会儿,又一桌席面送来,直接开在徐夫人的房里。外面众人越发放开了。

酒过数巡之后,话匣子渐渐打开,议论起明日考试的事。多是既兴奋又惶恐。

很快,就有人有了醉意。

秦文盛一口喝干一杯酒,撸胳膊绾袖子地嚷嚷:“我这次一定会得中。”

大家奇异地问:“为什么?你与主考大人是亲戚不成?”

秦文盛是个大鼻子,一个鼻子就占半个脸。他一抹大鼻子,神秘地一笑道:“我昨夜梦鼓乐一部,送匾到家。”

众秀才面面相觑。

最能捣鬼的白岩韧,眼珠子一转,一拍桌子接道:“没错,这事我可以做干证。我亦梦见鼓乐一部,送匾到秦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匾上还有四个大字。”

众人越发迷惑。

大家都知道,秦文盛平日与白岩韧最是不合,每每相互诽谤攻击。想不到白岩韧会为秦文盛这种无稽之谈作证,都莫明其妙地望着二人。

秦文盛得白岩韧相助,亦是喜出望外,急忙问:“四个啥字?”

白岩韧龟脸一板说:“岂有此理?!”

众人先是愕然,后哄堂大笑。

秦文盛涨红脸,气呼呼嘟囔:“狗嘴吐不出象牙。”

白岩韧呲牙一乐,拱手抱拳,嬉皮笑脸地笑道:“谢了!可惜是指屁吹灯。千里做官只为财。真能吐象牙,咱就不用考这劳什子试了,天天在屋里吐象牙,就发大财了。”

众秀才越发乐不可支。不觉中都放松下来,把一肚子的押题心思,转移到说笑上。

郭梦斗替白岩韧圆话道:“浸坚兄这个玩笑开的好,令我等轻松不小。折桂兄应当感激他。明日入闱,我等今宵正要轻松一下。文武之道有张有驰。从此刻不要想考场的事。大家说笑。我先起头。过去,有一个考生,带着仆人,挑着行李上京城赴试。走着走着,忽然,一阵风吹来,考生的头巾,被风吹落到地上,仆人说:‘公子,你帽子落地上了。’考生埋怨说:‘现在说落物,不能说落地,只说及地(第)。’仆人答应,将行李牢牢地拴在担上。考生说:‘小心点。’仆人说:‘如今就走上天去,也不会及第(地)了。’”

大家会意笑起来。但笑的不热烈,有人甚至是苦笑。

张鼎盛更是皱眉嘟囔:“休说这些招惹神灵不快的话。快说别的。明日就要入闱,拿这种锥心的事开玩笑不雅诚。”

白岩韧见张鼎盛不能释怀,咧嘴坏笑:“说别的玩笑。有个村子的私塾馆,每七夕,照例设宴款待老师。老师对这个惯例知道。这天,正好是七夕,老师去厨房探望,见并没有准备宴席,便把徒弟叫出来,出对子,说:‘客舍凄凉,恰是今宵七夕。’徒弟对不上来,告诉他父亲。他父亲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埋怨他没准备宴席。便笑道:‘我忘了。’代替儿子对对子说:‘寒斋寂寞,可移下月中秋。’到了中秋节,依然没有准备宴席。老师又给徒弟出对联:‘绿竹本无心,遇节即时挨不过。’徒弟又把对联告诉父亲,其父笑道:‘我又忘子。’又代替儿子对对联说:‘黄花如有约,重阳以后待何迟?’到了重阳节,又没信了,老师又出对联说:‘汉三杰,张良、韩信、狄仁杰。’徒弟把对联告诉父亲。其父笑道:‘你老师胡说八道!三杰是汉人,狄仁杰是唐人。他怎么忘了?’徒弟转而问老师。老师答:‘我没忘,你父亲前唐后汉,记得挺熟,怎么摆酒席老忘?’”

哄堂大笑。

张鼎盛、方静泉及刘继祖啼笑皆非。他们三人俱在城外乡村就馆,此类事难免遇上。

张刘二人苦笑。方静泉老而弥辣,并不甘被谑,一捋白须笑道:“虽为一饭而争,有辱斯文。然终较‘圣人两个十五之年,虽有椅子板凳而不敢坐焉’逊色。”

众人捧腹。这是白岩韧初学八股作《三十而立》的破题。在座诸人,大多听说过。

白岩韧字浸坚,二十余岁,家中开有药铺,名济生堂,相当富足。

他长一副龟形,圆背撇腿,**龟脑,双目犹如绿豆,但却如炬似刃。素有谪仙之才。七岁能诗,十岁能文,幼即被目为神童。只是生性诙谐,最喜捉弄人,不为正人君子所喜。

此破题本是他从古书上看来,同先生戏谑,却被众人硬贴其身,他并不在意。闻方静泉提及,呲牙嘻嘻一笑,说:“过去,有一个书生,娶了老婆多年没生孩子,年将五十,才生了一个儿子,书生给儿子起名叫年纪。过了一年,又生了一个儿子,看样子,象个读书的材料,便起名叫学问。过了一年,又生了一个儿子,书生便自我嘲笑道:‘这么大岁数,还生儿子,真是笑话。’便给这个儿子又名笑话。到三个儿子长大了,叫他们上山打柴。三个儿子打柴回来,书生的老婆检查三个儿子各打了多少柴。检查完后,书生问老婆:‘三个儿子谁打的最多?’他老婆说:‘年纪有了一把,学问一些也无,笑话倒有一担。’”

哄地一声,众人笑倒。方静泉更是哭笑不得,他年逾知命,下场二十次有余,却仍旧是个穷秀才,只能靠教馆维持生计。岂不是年纪有了一把,学问一些也无,笑话倒有一担。一时悲从中来,恨不得顿足捶胸,大恸一场。但只能将苦笑僵在脸面,惨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