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莱娅回了卡兰诺德庄园，去见见她的弟弟克里亚西。

音离知道，即使那天安洛加特对她做了保证，说他会让她好好活下去，但阿尔莱娅还是不放心，她担心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发现是个女巫，从而离开她的弟弟。而小克里亚西，还是那么天真柔弱，她怕自己离开后克里亚西会保护不好自己。

安洛加特去了教皇留下的那个装满了阿尔莱娅是女巫的证据的地下室，那天不知道是谁把装有诱惑之血的瓶子放到了他的书桌上，安洛加特很重视这个事情，他问了侍卫、佣人，但都找不到可疑的人——音离进他的书房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他根本怀疑不到他宝贝的法拉贝尔身上去，毕竟法拉贝尔有自闭的病，根本不问世事。

他直接毁了那个地下室，却发现少了一部分教皇的日记。

安洛加特大肆搜查，却没有任何发现。如果这点东西被送到教会里去，那么即使他是教皇，也保不住阿尔莱娅了！

安洛加特很多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心力交瘁的样子，阿尔莱娅都看出了什么。

音离把教皇的日记和装有诱惑之血的小瓶子悄悄派人送去了教会，送东西的人，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灭口。

“我原来就说过了吧？她是女巫的孩子，这辈子注定也会是个女巫！”“这么危险的女巫居然是教皇的未婚妻？”“要尽快把她处死！不然她的诱惑之血都可以控制整个帝国！”……

音离坐在旁听席上，看着自己亲手制造的一切。

阿尔莱娅站在圆厅的正中心，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神色漠然。

她是女巫的事情还是被所有人知道了，于是，她迎来了教会的审判，安洛加特也无法阻止。审判她的人中，也有从小被她当做长辈看待的人。而人心冷漠，一旦得知她是女巫，所有的柔软都荡然无存。

“好了，都说够了！”安洛加特突然拍桌而起，目光冷冷的扫视了整个圆厅，最后停在阿尔莱娅身上，他额头上暴起青筋，眼睛里红色的血丝清晰可见，他说，“把她押进地牢，从此，阿尔莱娅·卡兰诺德不再是我的未婚妻！”说完，他拂袖而去。

阿尔莱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任由自己被卫兵反绑上，像一只毫无生气的木偶。

地牢里阴暗寒冷而潮湿，阿尔莱娅似乎毫无知觉，垫着自己白色的裙摆坐在地上，漠然无神地看着前方。

音离跟着安洛加特进去看她。

“阿尔莱娅。”安洛加特轻声唤她，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尔莱娅惊醒似的回头，看见安洛加特隔着栏杆看她，蹲下身子，他一双蓝眸中黯淡无光。

“安洛加特……教皇陛下！”阿尔莱娅努力让自己微笑起来，“您居然来看我，真是太客气了，地牢环境太差，您怎么可以来这种地方呢？”

“嗯……我只是来看看，我还没来过。”安洛加特只静静地看着她。

阿尔莱娅也与他对视，说：“您不会是想放过我吧？您父亲放过我是因为贪欲，您是因为什么呢？私情吗？”

“不……这一次没有人可以放过你了。”安洛加特很慢地摇头，“即使是我，即使我是教皇……”

阿尔莱娅笑起来：“我知道，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对不起。”安洛加特突然红了眼眶，把阿尔莱娅吓了一跳，“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但是……对不起，是我没用……我用尽了办法，但还是……走漏了消息！是我的错！阿尔莱娅！即使重来一次，你还是落到这结局！”

“所以……”阿尔莱娅笑不出来了，她慢慢说，“教会的决定是什么？”

安洛加特沉默了一下，轻声说：“烧死，就在三天后。”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听到的时候阿尔莱娅还是脑子一片空白，怔怔的看着前方。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轻轻垂下头，她说：“嗯，我知道了。”声音轻得像风与草的触碰。

“我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吗？”安洛加特问。

“请让克里亚西活下去。”阿尔莱娅说，她抬眼看他，发现了他目光中的懊悔和难过，她想笑一下告诉他没关系不怪他，但笑得支离破碎。

她眸中的倔强和坚强一下子轰然倒塌，阿尔莱娅再没忍住，用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她弯下腰，把脸埋在两膝之间。安洛加特伸出手，穿过栏杆，轻轻抚摸她的背脊。

“我并不想是个女巫。”阿尔莱娅一边抽泣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但我是母亲的孩子，没有人愿意自己是女巫！我一直一直做个好孩子，我从来不做坏事，我只是想好好和弟弟一起活下去，只是活下去而已，为什么我还是只能这样子死掉！我才十八岁，安洛加特！我从来没想闹事，真的！……”

安洛加特一语不发，耐心地拍拍她的背脊，无声地安慰。

“我只做过一件坏事。”阿尔莱娅颤抖着说，“你父亲是我杀的，安洛加特。”

安洛加特低声说：“我知道，这不怪你。”

“但，那是你父亲！”阿尔莱娅讶异地看向他。

安洛加特抬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对啊，他是我父亲，但你也是我的妻子，哪个重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父亲在折磨我的妻子，这是他的错。”

阿尔莱娅没反应过来，愣怔地看着他。

“我是个没用的丈夫、没用的儿子、也是个没用的教皇，对吧？阿尔莱娅！”他自嘲地歪了一下嘴角，站起身往回走，背影看上去很沉重。

音离却没有跟上去，安洛加特脑子都是乱的，音离没跟上来也没发现。

等安洛加特消失在他们视线中了，音离才面对着阿尔莱娅，她跪在阿尔莱娅面前与她平视。

“对不起，阿尔莱娅。”音离一改平时法拉贝尔的样子，她认真地说，“这些都是我做的，安洛加特不知道我做的事，他很认真地想改变你的命运，也做了很多事，但最后被我破坏了。”

阿尔莱娅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音离又说了一次，“我来自九重天上，你现在所经历的就是你的命运，安洛加特想替你改命，他想要你好好活着，但我的职责就是让你们回到原本的命运轨迹上，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

阿尔莱娅看了她很久，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她眼眸中神色变幻，最终苦涩一笑：“我的命运？这个世界，果真有上天吗？”

音离想告诉她自己所在的九重天不是她口中的那种上天，可她不知该如何说。

“我们天之下的人，真的，都逃不过命运吗？”阿尔莱娅继续说，“女巫的命运，真的就只有被烧死这一条吗？”

音离沉默了一下，说：“至少，你的命运是这样的。”

闻言，阿尔莱娅突然大笑起来，笑到眼泪落下来，止都止不住。

“那就这样吧。”阿尔莱娅调整坐姿，跪着正对音离，“你既然来自天上，那我向你祈祷，我来生，不要再做女巫了。”

音离站起身来，墙壁上的洞口有光洒进来，照亮了地牢中一块小小的地方，阿尔莱娅正跪在那块地方上，她脸上残留着泪痕，眼中满是认真。阿尔莱娅缓缓低下头去，就像他们拜见教会的神明一样拜她。

求你，我来生，不要再做女巫了。

音离心里如落重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