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武定国
作者:水罙      更新:2019-10-13 16:25      字数:2866

那学子大抵觉得这般被人说道,实在不好看,又忍不住争辩起来,“我如今尚且只是学府的一名学子,读书才是我的本分。至于他事,自然要等往后再言。”

姜和闻言便道:“既然阁下现今无功德于君于国,那便更无资格言将士之本分。”

那学子的脸色更难看,情急之下又忍不住道:“你说我没那资格,你又有何资格谈论此事?”

姜和闻言,微微一愣,继而摇了摇头,垂下眼眸,自顾自地斟酒,却是完全不想搭话的意思。根本不曾将对方看在眼里。此时,他的文人傲骨便尽数显现出来。

那学子见他如此无视自己,亦是觉得羞愧难当。正欲说几句,却听见他身边的文士说道:“这位是永明六年的庶吉士姜大人,如今在翰林院当值,不知可有资格指点你一二?”

那学子顿时默然。

别说对方现在在翰林院当值,为国朝谋事。便只说对方这庶吉士的身份,就够格说教他一番,他终是晚生后辈。当下便不再言语。

沈昭却不想轻易放过。

她又接着问道:“阁下觉得将士所习之道,是粗鄙之道。那可知正始末年,国朝发生了何事?可知同和十一年,国朝发生了何事?”

在场众人不知她是何意,一时间呐呐无法言语。

沈昭也不等人搭话,又沉声说道:“正始末年,太祖陛下崩逝,四处乱起。鞑靼,女真更是趁乱扰我边境。是世祖陛下亲率将士,前往边关镇压。将异贼赶出关外,还国朝安定。

世祖陛下极擅武学,行军布阵莫不在行,当时无人出其右。若是阁下觉得习武为粗俗之道,那世祖陛下岂非天下第一俗人?阁下这般岂非对先帝不恭不敬?”

“我……我哪有此意?”

那学子一愣,不知方才简单的几句话,怎会闹得这地步。还说他不尊君主,这可不了得。

“你休要胡说!”

沈昭却不加理会,只是冷笑一声,继而说道:“同和十一年,海西女真再次犯我边境,攻破辽东镇,直入关中。当时朝野内外皆是惶惶不安之状。

是大长公主领兵亲征,北上伐贼。三千黑骑,直破敌营。最终扭转乾坤,令海西女真退出镇北关,归还所占城池。至今不敢有所异动。此等万世颂扬之功德也为粗俗之事么?”

众人听闻,当下一片哗然。

因文武不合,所以这样的争论无处不在。

但以往所牵扯的都是普通武将,便是真的说了,也不足以畏惧。可今日沈昭却把世祖陛下和大长公主都扯出来。众人大多知清楚他们身份高贵,又何曾想起这两位都是武可定国的将军?

普通将士,随口一提,便也不碍事。可若是这两位,真要随口一提,那便是罔顾君臣之道,是该杀头的罪!

沈昭又接着说道:

“大长公主当政之时,曾言文安邦,武定国。因此对国朝文臣武将一视同仁,绝不偏颇。今上践祚,亦言国不可无文武,恩宠依旧。阁下却说习武为粗俗之道,可觉得大长公主和今上都不如你清楚?”

大长公主的确曾言文安邦,武定国。可崇仁皇帝却不曾言国不可无文武。当然,在此时谁也不敢说沈昭之言有误,便是崇仁皇帝也不敢跳出来说自己未曾说那样的话。

否则的话,岂非亲口承认自己并未一视同仁?一国之君,对朝臣却各有高低,心存偏私,成何体统。

这可真是君之大忌。

因而沈昭这番话,当下众人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真要反驳——只怕会落入对方的陷阱,最后安上一个妄言之罪来。

季槐曾同她争辩过,真是败得体无完肤。如今再听她这番话,也不觉有异。倒是其余人,皆是满脸震惊之色,这样好的口才——若非他们此刻仍处在敌对状态,还真想拍案叫绝。

沈昭便继续说道:“诸位应当清楚,若无众多将士不辞辛苦,历经风霜镇守边关,今日又如何能在此畅谈古今?便是文臣治国,也需武将守住边疆,才有国可治。”

此刻再出此言,众人便觉得十分在理,更是深入人心。先前觉得武者蛮横的文人亦面露赧然之色,当下不再言语。

既然再无人说难堪之言,沈昭便不再多言。只端起手中的酒,朝众人行了一礼,道:“方才言论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见谅,以此酒水聊表歉意。”

说罢,便一饮而尽。

其意不言而喻。

她方才针对的只是说话难堪之人,对他人却并无恶意。

或者说她针对的唯有季槐而已。

季槐自是清楚,当下便笑了起来,“余公子言辞精辟,令我等敬佩。我敬余公子一杯。”

说罢,他也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沈昭亦十分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季槐便又笑道:“我先前在惠州府之时,也同人如此争辩过。现在想来,当日那人还真有余公子如今的风范。可说是如出一辙。不过你们毕竟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昭开口打断,“不知那次争辩,结果如何?”

季槐一愣,继而微笑,“甘拜下风。”

沈昭便道:“既是败于他人,终归不是光彩之事,大公子何必挂在嘴边?大公子若真惦记那日之事,不如多读些书,增长见识,下次便不会让人说得哑口无言了。”

季槐愕然,半晌才抚掌而笑,道:“余公子此言有理。”

沈昭亦是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她这般说,不过是告诫罢了。

季槐若是真敢将她的身份说出来,她定不会放过他。

一场机锋似乎就此化解。

两人反倒相谈甚欢。

……

及至入夜,宴会才渐渐散去。

沈昭等人便同季槐告辞。

临走前,季槐又同她说道:“今日同少明相谈甚欢,可谓是知音难寻。下次,少明若是得空,可否再与我畅谈一番?”

两人虚以委蛇一下午,季槐倒同她亲密起来了。

沈昭觉得便是有下次,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当下只得淡淡地道:“大公子若是相邀,只要得空必会赴宴。”

言外之意是若不得空便不去。

季槐自是听出来了。却装作不懂,仍是满脸笑容。

几人出了季府。

因府邸不在同一地,不多久便分道扬镳。

一路上,余怀忱都是欲言又止。

沈昭见他实在忍得难受,便道:“我以前同季庭植见过,他认出我了。”

“你怎知我想问的是此事?”

余怀忱满脸惊疑。

“除了此事,你还有别的疑惑么?”

“有。”

余怀忱脸上露出笑容来。

“你方才是怎么把那些人说得哑口无言的?还有国朝之前的战事,你怎都记得这般清楚?”

沈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回话,继而闭目养神。

她想起了姜和。

经过今日之事,她突然发现姜和这人的确不错,难怪裴元鸿会如此推崇他。

此刻接近宵禁,街上的人影并不多,便是店铺也大多关了门。

骡车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转眼便跑过了一条街。

夜色如水,带着点点冷意。

街道更加寂静无声。

骡车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也不知是道上放了何物,让车撞上了,猛地一个踉跄。沈昭被惊得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手撩起车帘,只看到赶车的侍剑将腰间的剑复又插了回去。

只留下一闪而逝的银光。

“出了何事?”

“无事。”

侍剑冷硬地声音传了过来。

沈昭闻言,便抬眼看了看前方的房屋。月色投下来,在房屋一侧落下大片阴影,并不能看出什么来。

夜色朦胧,寂静无声。

待骡车走远后,方才那片阴影里走出两道身影。

“堂主,您刚才为何……”

“那是谁的剑,你没瞧清么?”

“可是……”

“别可是了。先回去禀报吧。教规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