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坐看云起 1
作者:楚姜      更新:2019-10-11 11:15      字数:5562

倒掉一杯酒

喝掉一杯酒

春天有百合

秋天也有百合

夜半无人

何处私语

1

工资并没有涨,物价却一直上扬。真美诗的新款冬靴堂皇地标价1668块,眼见着从罗敷毕业那年的600多块涨到现在的三倍,看样子想成为它的忠实粉丝意味着要想办法多挣点钱。难怪这个城市有那么多的女人,为了一双鞋子、一件漂亮的衣服甚至是一款名牌的包包,就可以快速地嫁给一个男人。如果为一辆车子或者一栋别墅,那相关动作更是要以光速进行,不然这车子和别墅很快就会有新的女主人。

罗敷记得是梅朝晖第一次给她买下真美诗的鞋子,他对自己素来十年如一日,穿两百块钱一双的鞋子就行了,但对罗敷,却总是认为配得上她的东西才会买下来。

一个人坐在百货公司的专柜前试鞋子,百货公司里过分充足的暖气让罗敷的身上冒起了细密的汗水,她想起了梅朝晖,不知道他在美国的求学生涯是否一切顺利。试完了鞋子,她才发现手机里有一个未接的国际长途,上面显示的号码零乱不全,显然无法回过去。一定是梅朝晖打来的,她忽然难过地流下了眼泪。他那么爱她,就因为得来的太容易,所以便不珍惜他,自己算是什么东西!

人总以为轻易得来的东西就是不值钱的,就不值得珍惜,难道这才是真实的人性,当事人却没有一个肯出来承认。专柜小姐看着流泪的罗敷,吓坏了,以为是她们的鞋子出了问题,过来关切地询问。罗敷本来有点儿舍不得,可转念一想,报仇一样地对专柜小姐说:“开票吧,我买了!”她确实很久没给自己买这么贵的东西了,罗敷想知道如此花钱之后个人的感受,结果她心疼了。

左思从宝鸡甫一回到西安就辞职了,这么快他又厌倦了,而且这一次,他不止是厌倦了西安,还厌倦了国内,他已经联系妥当去英国的利物浦大学读一年传播学——他要向罗敷借钱,因他只筹到了一半款项。

罗敷手头有点闲钱,是妈妈强烈坚持要给她的,爸爸原来工厂的那个房子拆迁分的16万块,妈妈给了她一半,但这个数目不够左思说的10万块。于是向纪真真和暖玉各自借了一万块,她们俩步调惊人的一致,什么话都没有问就把钱转到了她的卡上。

其实她也可以开口向杨幻儿借钱,可杨幻儿的个性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要是知道这是借钱给男人花,估计脱下高跟鞋当暗器杀罗敷的心都有,之后至少三个月都别想安生,而这段时间里杨幻儿最少会教导十万字的长篇大论来培训她对待男人、对待钱财的态度。

哪怕没有妈妈的8万块,罗敷也会想方设法地筹措到10万块让左思带走,很可能,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点儿事情。“我爱你,相信我,我会很快拿到学位回国的,这个钱等我回国后一定还给你!”左思呢喃着要求写一个欠条。

“不用担心还钱的事,这只是一笔闲钱而已。”罗敷轻轻地拒绝了。

她凝视着他,而左思的眼睛从来没有过地也正在专注凝视着罗敷,这一刻他们是平等的,她不再因为爱他而比他低下。

离开左思后,罗敷一个人随意上了一辆双层大巴。他们曾经在午夜的西安坐在末班双层大巴上,她给他唱一首歌:“我听说开始总是真的,后来会慢慢变成假的,我听说亲吻总是真的,后来会慢慢变成假的……”

“唱得多么好啊,这一生,我如何可以做到不爱你?怕是两辈子爱也爱不够呢!”他在她的耳边轻轻低语,他们在二层空无一人的大巴上用尽全部的力气亲吻,恨不得时光就此停顿下来。

不能回忆这些细节,他还没有离开,她就完全忘记他的不好。罗敷下了车,在长安路的小寨十字路口,一个人疾步行走。他初到西安,他牵着她的手过马路,他叫她“honey”,周遭是长安大学的一群群学生善意地冲他俩吹着口哨,那时候她是怎样地羞涩而又快乐啊!

连牵着手过马路这样的事情都念念不忘,她才是这个城市里处在饥渴深渊永远缺爱的女人!深爱浅爱好爱坏爱,任何一点点爱都可以救命,都会让她认为可以拯救自己,她从来都在爱的饥渴状态,这饥渴积攒了太久,他只不过正是压垮这饥渴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离开西安时,左思的随身物品或者抛弃或者提早托运离开,他孤零零地垂着手,像是任何一次和她分开一样,并没有从此远隔天涯的迹象。但罗敷清楚地知道,左思大约是不想让她再见到他了。他阻止她的送行,也没有只言片语表达离别的感伤,头也不回地跳上出租车,像一片轻捷的羽毛,去追寻自由世界的自由生活去了,留下罗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城市成为空城。

2

和前夫离婚后,田桑子一直一个人生活,好像就是漫不经心的几次招呼,不,也许是三月的春风太狂热太固执地把台里的主持人黎松刮到了她面前。

以前她几乎对黎松没什么印象,奇怪的是,最近每次在食堂吃饭她都会和他不期而遇。黎松除了报她一个微笑,也一定会夸奖:“田桑子,你没有我们台里大多数女孩子的那种俗脂艳粉气,你是典型的出淤泥而不染,知不知道,我最欣赏的,不是台里的第一美女汪可瑶,而是你!”

春风实在可恨,让田桑子的脸那几天因为柳絮过敏而生出两块红团,但她还是非常享受这种赞美,她已经寂寞了太久,春心若就此荡漾,谁能忍心责怪呢。

黎松主持节目时要写串台词,他常常抱着请教的态度来找田桑子帮忙,通常情况,就是让她把台词全部包办了。对于田桑子来说,有机会可以和黎松多一些联系,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她相信事实也如黎松所认为的,自己是台里最有内涵的女孩子。

只要黎松在吃饭时说最近想要添一样什么东西,田桑子就会买来送他。三个月过后,她花在黎松身上的钱,就有一万多了。她常常在办公桌前陷入遐想,假以时日,黎松会离不开她,进而爱上她。她不自觉地在电脑前发呆,以至于笑得表情异样。

这时候,坐她对面的实习记者张瑞就会对着她做鬼脸。张瑞家里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总之这个21岁的小姑娘,开着宝马当实习记者,每天都带一堆零食来给办公室的各位前辈品尝,谁有什么急事,想要用她的车,只要开口她肯定是乐呵呵地当司机。任何前辈恐怕在她的实习鉴定上都说不出什么坏话了,电视台这些年进人很难,如果总是要进有裙带关系的人,进来一个懂事识相的总是好过一个张牙舞爪的。

田桑子对张瑞一直没什么反感和嫉妒,她很愿意教张瑞一些工作上的常识。“桑子姐,我从小在西安长大,对每一条线路都记在心里,桑子姐如果要用车的时候,可别忘记了我这个司机呀!”张瑞一口一声“桑子姐”也叫得格外甜。

11月12日是田桑子的生日,趁着有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碰到黎松,田桑子顺便提起了自己要过生日的事情,她希望黎松能和自己一起过生日。这当然是一种试探,她想弄清楚黎松真正的态度,到底他对自己只是比较欣赏呢,还是有些别的意思!没想到黎松爽快地答应了田桑子的邀请,不过他说那天自己要去趟北京办个事儿,早上的飞机去,晚上的飞机回来,害怕飞机晚点,请她有个准备,给他的时间从容点儿。

当然没有问题,事情和田桑子预想的几乎一样,这让她有点儿精神恍惚。今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竟然,得与王子同舟?

吃完了饭回各自的办公室时,黎松甚至还拍了一下田桑子的肩膀,田桑子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微微颤抖。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在香格里拉饭店的餐厅预订了桌位,她还预订了鲜花、红酒以及一个房间。如果他们那天都有点儿醉的话,她就扶他直接到酒店的房间,第二天,他们醒过来,都不好意思地望着对方……然后他对她说:“我要对你负责,桑子,嫁给我吧!”这世上一定有童话这回事儿!美丽的婚纱,盛大的婚礼,幸福像空气一样无边无际,他们从此夫唱妇随如同王子和公主一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田桑子又跑遍了西安的大小百货公司,为了挑到生日那天穿的衣服,连张瑞都跟着跑细了双腿。她并未觉察自己的魂不守舍,好几次,张瑞都追问:“桑子姐,你到底和谁在一起过生日嘛,告诉我好不好,我会替你保密的!”

田桑子刮刮张瑞的鼻子说:“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过完了生日,我会亲自告诉你的。”

那天在商场都快打烊时,田桑子终于在城里的世纪金花百货公司买了一件jessica的收身浅紫色的连衣裙,配一条铂金葫芦项链,她自己都觉得很好看。

西安的初冬,尤其是暖气还没有来的那几天,总是灰蒙蒙的,又冷又潮湿。11月12日是一个异常寒冷的日子,下班的时候,天上不识趣地飘下了夹杂着冰粒的小雪花,在这样的天气里,出租车更是特别难打,田桑子穿着高跟鞋在电视台的大门口等了半小时都没有等到出租车,虽说她在裙子外面加了一件风衣,还是觉得冷。她又格外担心黎松已经先赶到了,本来不打算叫张瑞送她去香格里拉的,思来想去,又折身回到了办公室请张瑞送她去,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连忙祭出利诱的招数:“明天中午不吃食堂,姐姐请你吃必胜客去。”

张瑞鬼笑道:“桑子姐,你不请我吃必胜客我也会送你的,要不是你今天约了人,我还想陪你过生日呢!”

在宝马车里,车上足量的暖气让田桑子缓过了劲儿,她看了看化妆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腰肢纤细,身上也没有赘肉,这让她稍微放下心来。

虽说自己离过一次婚,可自己并不是过错方,黎松对这个应该不会介意吧。她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很快她们就到了香格里拉饭店。把田桑子放在了饭店门口,张瑞俏皮地说了声“桑子姐生日快乐,goodluck”才离开。

鲜花、红酒、精美的西式菜样,一切都是按田桑子想象的样子布置的,她从7点开始就坐在餐厅里等待她的白马王子,一直等到9点,服务小姐已经殷勤询问了无数次什么时候上菜,她不断地回答,再等一小会儿,到后来,这个回答就变成了蚊子般的声音哼哼了。

早上她还和黎松通过电话,黎松说他一定准点准时到达,那么现在他一定是准备什么去了,他肯定是在准备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说不定是去挑求婚的钻戒去了呢,她安慰自己。

快10点的时候,餐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终于无法再沉得住气,她拨了黎松的手机,那头永远是“你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的回答。一直拨一直拨,一直一直不在服务区,田桑子知道,完蛋了。她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这样她害怕自己会在餐厅里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她叫上服务小姐把点的菜全部送了上来,红酒也打开,她狠狠地吃,狠狠地喝,反正到最后迷迷糊糊的,才让服务小姐把她送到预订的房间里。

第二天上午11点半,田桑子猛然在酒店的房间里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竟然穿着衣服在酒店巨大的房间里就那么横躺了一个晚上。她的性感内衣,她的秘密武器鸦片香水,都没有来得及派上用场,可是这个时候,她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些问题了,打电话骂黎松一顿这样的时间她也挤不出来,顾不得宿醉导致的头痛欲裂,她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不要再扩大自己的损失。

时间再耽搁下去酒店就要计算出半天的房钱。她匆忙洗漱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睫毛膏已经晕染成了熊猫眼,眼睛因为喝多了肿得非常难看,而嘴唇上的口红蹭到了她新买的衣服上,也不知道回家后这件衣服还洗不洗得出来……像打仗一样,总算在12点之前退掉了房间。

这个生日,田桑子花掉了三千块,唱了一出独角戏。为了省点儿出租费,桑子步行走到马路对面才打车回家。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是黎松在台里对人形容田桑子的话,“不给她一点儿教训,说不定以后除了在电视台丢人外,还会变成花痴症患者到处丢人。”

后来田桑子才听张瑞说起,张瑞的爸爸是某局的局长,黎松想娶的人是新闻部的主播慕楠,而那个慕楠的爸爸,正是张瑞爸爸对口管理的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但愿黎松能有那个运气娶到慕楠,否则来自咸阳农村的他,他日就是自己口口声声骂过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自此在台里,田桑子见了黎松都要绕着走。

3

作为一名高跟鞋狂人,平均每个季节田桑子的购买数量都超过四双。她习惯每天都穿着至少7厘米的高跟鞋,即使是下雨天,也不能阻挡她穿高跟鞋的热情。田桑子的父母都是汉中小城的文化干部,在小城汉中,她得到过最好的教育,很小的时候就学习跳舞,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虽然个子不高,可是非常匀称,加之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穿着一双高跟鞋,猛然一看,很有点儿芭比娃娃的感觉。

左思第一次在台里见她,脱口而出一句英文:“oh,mybarbie,whatabeautifulgirl!”那时田桑子正处在被黎松戏弄的严重挫败感里,他的这句话,如春风徐来,那些沉重的阴霾,即使没有一扫而空,也是吹得淡然了。当然,他也就在电视台的办公室里待了一个星期,这七天基本上都是田桑子陪着左思去食堂吃饭。

离开西安,在陌生的小城宝鸡,田桑子终于释然了自己的上一段又失败又耻辱的感情,连她的脚步似乎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在宝鸡栏目组工作的驻地,田桑子的房间就在左思的隔壁,有时候他们晚上聚在一起谈工作,有时候干脆就在左思的房子里打扑克。栏目组一共十个人,制片人于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西安,有个摄像正好家是宝鸡的,每天都回家住,常驻在酒店的,只有八个人,正好凑在一起打两桌升级。

田桑子和左思拍档,把另外两个同事杀得鸡零狗碎。他们拍档赢牌的关键全靠左思的记忆力好,他记得每张牌,指挥田桑子怎么出牌,这样一来灯光师和摄像的组合就只有认输的份儿了。到了最后,他们只能对左思说:“算你狠!不过这样打牌也没什么意思吧?光你们赢,这还叫打牌吗,打牌打牌,就图一个好玩,难道是为了看不会出牌的人笑话?”

左思当时就想发火,田桑子连忙用眼神示意他注意协调同事关系,于是他不再指导她怎么出牌了。

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忽然沉默无语的男人,他整齐的牙齿洁白闪亮,长长的睫毛似乎正准备展翅飞翔,田桑子的心瞬间走失,牌完全乱出一气,这下子灯光师和摄像确实开始有笑话看了,每当田桑子胡乱甩出一张牌,他们就一起哈哈大笑。

第二天早上他们吃的是肉包子,左思问田桑子:“吃了肉包子吐出来的是什么?”大家都回答不出来。

“不明白了吧,吐出来的是兔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