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又将话提转到了朝廷征兵上，大意是说，山洼子村村民若需银子，可让年满十六的儿郎前去参军，每年每户能得个二两银子，又是无上荣耀之事，说不定还能立战功成为一员大将。

钟阿善被说得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离开，揣着手中五十多两的银子发愁。

往日总听人说卢县令即色且贪，却不想竟这般混帐，占了农户的银子不说，还将功劳全权记录自个儿名下。

走出县衙，应面遇上苏班头，钟阿善下意识的作了个揖。

“钟里正这回可得了不少赏银了吧，也不请兄弟喝口酒？”苏守义调侃。

赏银？

钟阿善欲哭无泪：“我连山洼子村被缴银两都不曾全数拿回，哪里来的赏银？苏班头莫不是拿我寻开心？”

苏守义一怔：“这……朝廷悬赏那马匪头目一百两，马匪二当家五十两银，虽那马飞龙不见了踪影，毛琼却是已经伏法的，赏银已经从北芒城发了下来，卢县令亦是只字未提？”

钟阿善听罢一阵惊叹，随即却又苦笑：“那毛琼虽是死在我山洼子村境内，却是狼群所为，并非我钟阿善之举，县令大人欺上瞒下钟某也便全当不晓得了，只是这被马匪收缴上去的银两……整个村子村民都眼巴巴等着钟某回去，钟某怀揣着一户一两的抚慰银，却着实无颜见乡亲父老。”

苏守义明白卢县令为人，此番也只是试探一二，见钟阿善如此伤神费脑，不由心生相惜之感，拍了记他的肩膀：“走，哥哥请你喝酒去！”

酒过三巡，一些话不吐不快。

钟阿善大着想舌头道：“当了三年里正，老子一心想让村民过上好日子，眼瞅着戚老爷给了个致富机会，却被那天杀的马匪一搅和，前些年的努力全完了，咱这县令，也着实是个好县令，能给一家一户一两银的抚慰，实在难得，难得呀！”

钟阿善说得眼泪鼻涕一同流下，心底骂娘，嘴上还要叫好，着实委屈。

苏班头哈哈一笑，拍拍钟阿善的肩膀：“老爷呀，你可不晓得哥哥我的苦，若是说出来，你便不觉得自个儿苦了！”

“哦，说出来听听？”钟阿善眯着醉眼，起了兴致。

苏守义喝了口酒，娓娓道来：“我苏家，当年可是这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自打咱这青天县令来了之后，苏家便没落的举家迁移了此地，你晓得这是为何么？”

钟阿善摇头晃脑不知所云：“为何？！”

苏守义压低了声，凑近钟阿善耳边呢喃了几句，钟阿善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瞧着苏守义，酒都醒了一半。

“你苏家，却是只因一个逃婚的庶女，便被咱这青天大老爷侵吞了祖上家产？”钟阿善不敢相信的出声，下一刻，被苏守义捂住了唇，“不可说，不可说呀！”

钟阿善叹了口气，压低声道：“钟某隐约记得，十多年前，苏家双面绣闻名于布市，一家独大，戚家、王家、米家都是无法企及的！这姓卢的究竟是何来头，竟能这般下狠手？”

苏守义叹了口气：“那姓卢的也算不上啥大来头，只是懂得逢迎巴结，与北芒城上一位姓戴的知府又曾是八拜之交，两者官官相护。再则说，苏家当年也并非干净，便是打死的婢女小妾也不知多少个，要想从中找些污点来定罪岂非轻而易举之事。”

说到这儿，苏守义又不经叹了口气：“苏家呀，也算不得倾家荡产，只是给姓卢的交了些银子，换了个地方，换了个青天，又能继续风光，只是苦了老哥哥我，被当成了人质押在卢青天手里作抵！”

对于苏守义这话，钟阿善听不明白。

“那逃跑的庶女是苏家不得宠的柳氏小妾所生，而我的亲娘却不过是个侍婢，我阿娘在我不足十岁时便被虐打至死，主母便将我给了那柳氏小妾抚养，三人同住在屋檐下受着主母时不时的刁难，日子过得委实苦难，原想着阿妹嫁给姓卢的之后，日子能有所改善，却不想她如此刚烈，她逃了之后，我那继任阿娘被责打了一顿便当场断了气，而我倒成了替她母女抵罪的替罪羊了。”

苏守义说到这儿，不由抬起头来掩饰眼眶中的泪意：“十多年了，老子在这儿呆了十多年，在‘卢青天’手底下从小衙役混成了如今的班头，依旧没能遇上那苏芸娘，若是有朝一日，再让我遇着她……！”

“啥？你说那庶女是何姓名？”钟阿善听得不真切，又问了一遍。

“苏芸娘……怎的？钟老弟可是听过这闺名？”苏守义迫不及待的问？

钟阿善猛然一怔，摇头，往嘴里罐了口酒，半醉半醒道：“若是遇着了，定将人给你逮来，让她弥补苏兄这十多年的苦难。”

钟阿善说着，趴酒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苏守义却是叹了口气，过了十多年，他从一开始的愤恨、不公到最后渐渐的释然，再到此刻，他却有些感激。

若不是苏芸娘不甘愿嫁给卢知涯而逃亡，说不准他此刻还在苏府被当成一个下人般养着，若是再遇着苏芸娘，他必定替她避过‘卢青天’之祸，不让她落入贼手。

而此刻的钟阿善却不明白苏守义真实的想法。

两人酒醒分别之后，钟阿善的脑海中便全被柳芸娘之事占满了。

时间吻合，名讳吻合，姓氏虽由苏改成了柳，却也是有迹可寻，柳芸娘逃离苏家之后定是用了生母的姓氏，如此一来，这苏家十多年前出逃的庶女苏芸娘，便是如今与聂长远办了合离的柳芸娘，若是让卢县令知晓这柳氏在山洼子村，他这做里正的便算是倒了大霉了。

索性，卢县令并未发过通缉令，也未出过寻人的告示。

他亦可当做全然不知晓，正所谓不知者无罪。

只是这卢县令并非真青天，若能说得清理儿便也不会占着山洼子村的财物据为已有不归还，一想起这糟心事儿，钟阿善的头便又疼上了。

想着回村如何同村民们解释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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