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卞地扬起头看向如墨夜空，满是褶皱的脸庞又苍老了许多。

萧西西将奈良领到一边，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武老，见他仍在喝酒吃肉，嘴角一笑对奈良说道：“现在我们练习八极瞬步。”

第二日天刚放亮，武老轻推房门迈步而出。

清晨的林中升起一团团浓雾，雾气沉在地面，抬眼一看，远处树木只能看到树冠，之下部分都隐在浓雾之中，万里树林雾气萦绕如同仙境一般。

雾气透过衣衫带来一丝清凉，武老站在院中倍感舒爽，深吸了两口气抬臂抻了个懒腰。

懒腰刚抻了一半，他“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定睛向不远处林中看去。

只见雾气之中有个人影闪来闪去，仔细一瞧正是慈悲剑奈良。此时他内力聚于双腿，脚踩八门在浓雾之中来回穿梭游走，虽然走得快，但身上衣衫却未动分毫，仿佛不是他在动而是周边树木景物在动。

武老心惊不已，没想到这个缺胳膊少眼的小鬼悟性倒是很高，一夜之间竟然能将八极瞬步练到如此地步。

往树林旁一看，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站在一旁，此时正背着手凝神看着奈良动作。

武老摇了摇头，心想有萧西西在一夜间才练到如此地步，这小子悟性怎么如此之差。

见他练得入神，武老没有出声，悄悄转身又回了屋中。

他在屋中一待便是一天，萧西西和奈良在屋外林中练着功也不寻他挑战。

太阳在天空中划了个弧线缓缓沉在西面天边，昏黄阳光透过窗子撒在木屋之中，将屋内铺上一层金色纱衣。

武老眯着眼倚在躺椅之上正独自享受这份宁静，忽听房外传来奈良的声音。

“武老可有空闲，在下想请教一二。”

武老缓缓睁开眼睛，自语道：“好小子，我不找你，你反倒找起我来了。”

手一支躺椅站起身来，打开屋门，只见奈良恭敬站在院中。

一旁萧西西坐在石凳上翘着腿嘴角带着笑，见他出来揶揄道：“怎么武老，怕他碰到你衣衫丢面子不敢出来啦？”

武老冷哼一声，斜着眼睛望着天也不看她，说道：“你们以为练了八极瞬步就能碰到我？别忘了这可是我创的，便是有你在也不能练一天就胜过我。”

萧西西一蹦便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武老身前，说道：“能不能赶上你，要比比看才知道。”

武老斜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拨到一边，然后向奈良勾了勾手，说道：“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八极瞬步。”

奈良躬身行礼，手上一动将慈悲剑插到一旁地上。

他不能像之前那般抛剑碰触武老，这种投机取巧的招式用过一次后有了提防就不能再用了。

奈良深吸两口气，体内内力流转，左腿慢慢向前迈出。

这脚步看似缓慢普通，实则包含八极瞬步运功之法，奈良体内内力此时也是分走八门，一丝一缕都按功法而行。

他脚步一落地，人影一闪便就消失不见。

武老依旧如常站立，冷哼一声说道：“班门弄斧！”

奈良忽地出现在他身前，伸手做爪向他衣衫抓去。

也不见武老有何动作，人影一晃便移到了两丈之外，依旧保持背手姿势，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就像他一直站在那里一样。

奈良早已猜到不能这么容易得手，一招使毕另一招紧随而来，脚步一动八极步法继续施展，嗖地一声，在原地留下一道虚影。

武老也不敢托大，万一被他三两下就碰到了衣衫他可就太丢面子了。他左脚向身后随意一伸，身形一动便又消失不见。

他使八极瞬步可是要比奈良熟练得多，运起功来没有丝毫迟滞，不需要起式也没有收式，脚一抬便是一招步法。

奈良虽然比他差了些，好在他是小辈可以不顾形态举止，只要能碰到他怎么使招都行，不像武老还有背着手装世外高人。

两人一个追一个躲，不大的院子里留下一个个残影，在外人看来院中只有萧西西在紧张地摇头晃脑。

其实她也看不清二人身手动作，只能偶尔看清二人所在何处，本来还想在旁指导奈良一二，此时她才发现，别说指导了就连说话她都不知道该向着哪个方向。

八极瞬步行走无风，武老使将起来地上的落叶也没有带起分毫。奈良便差了一筹，偶尔错了一两招带起一阵疾风吹得地上花草迎风而摆。

院中人影乱窜，武老一边施展步法一边冷言说道：“院里花草乃我精心栽种，莫要折了，否则就算碰到我我也不跟你比试。”

奈良心中一惊，连忙凝神于步法生怕走错一二。

武老如此吓唬他一下反倒给他提了醒，只要是行走带起了风便是错了步法。

奈良一边施展八极瞬步一边关注身边风势，只要风起他便立刻审视步法对错，如此倒是让他行走得越来越熟。

两人你追我赶跑了半个时辰还没有分出胜负，奈良每每要碰到他之时，他总能更快一步躲了过去。感觉武老在戏耍他一般，见他快便快，见他慢便慢，总是与他保持半丈距离。

武老得以尽情施展功法心中舒畅无比，见奈良总是捉他不到分外得意，一边施展步法一边说道：“小娃子，你初练八极瞬步能有如此成就已是难得，但想要胜过我还是没有可能的。毕竟功法是我创的，你怎么使也脱不了我的圈，练得再熟也不会有我熟练。”

萧西西坐在石凳之上抿嘴一笑，说道：“谁说这功法是你创的。”

听闻此言，武老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不妙之感。

他一分神脚下动作便慢了些，奈良忽地贴着他身闪了出来。

武老也不是易于之辈，微一愣神便急运功法，一个闪身就站在奈良两丈开外。

他心中一笑，心想就算使半个脑子你这小鬼也追不上我。

他脚步放松不急着动作，眼睛时刻盯着奈良，只要奈良迈步他便可根据步法预知走向，如此怎么也不会被追到。

武老盯着他的脚步，可是忽然奈良使了一招奇怪步伐，这步法不在八门之内，按理说根本不该踏在此处。

兴许是踏错了，武老心中想到，可是接着他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比试这么长时间，奈良错了都会纠正过来，然而此次他却没有纠正，仿佛就是他故意如此迈的。

武老心中虽疑但也并未多想，依旧追着奈良身影，可是他凝神一看，竟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怎么可能！他不能如此快，眨眼间不可能移至他视线之外。

武老眉头一皱，急忙回过身来，他想奈良既然不在眼前定然是移到了身后。

可是回身之后，他脸上满是错愕神情。

身后也没有奈良身影！

一个学了一日步法的人怎么能脱了他视线？

武老心中惊骇无比，他想不明白怎么会发生如此事情。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因为连对手在哪都不知道，他还怎么动作？

忽地武老心中一动，急忙抬头向天上望去。

他这一抬头不要紧，只见一张大手出现在他眼前！

武老并没有动，因为他知道如此距离怎么都逃不了的。

奈良见他不动，手掌并未拍下，一翻身便落到了地上，躬身行礼说道：“武老承让。”

武老已经没有了刚才洒脱神态，盯着奈良愣在场上。

奈良要是拍在他脑袋上那可就算是乱了辈分，所以只要他不躲闪便算奈良胜了。

武老怔了半晌，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八极瞬步我最了解，不可能……”

他还未说完，便听萧西西说道：“我早说过了，这不是八极瞬步，你能将乡野步法改成高深功夫，难道我就不能再改改了？”

萧西西背手踱步得意说道：“我便知八极瞬步再怎么练也胜不了你，所以我将中原曲家的破空步和西凉俞家的劈空斩揉到了八极瞬步之中，改成了我自创的步法，名字叫做无极瞬步。”

她向武老挑了挑眉毛，挑衅说道：“怎么样？你这八极瞬步只是地上的八个方位，而我这无极瞬步得了破空步和劈空斩的精髓还可以腾空而起，厉害吧？”

武老愣了半晌方才缓过神来，尴尬笑了笑说道：“你这小妮子可是比一般江湖高手都要厉害的多。”

听闻夸奖，萧西西嘻嘻而笑。

奈良见她眼带血丝眼圈乌黑，想她耗费了许多心神才想出的这个招式，心中顿生感激。

武老也是豁达之人，虽然比步法他输了，可是能够见到更厉害的招式心中仍旧高兴不已。萧西西看在他告诉了八极瞬步的面子上，便将无极瞬步法门告诉了他，武老得一高深功夫一扫刚才败招的阴霾。

萧西西看着武老说道：“现在该履行诺言同他比试了吧？”

不待武老回答，奈良左手凭空一扬，慈悲剑嗖地一声飞到他手上，握剑躬身说道：“请前辈指教一二！”

武老沉默半晌口中“嗯”了一声，眼睛盯着他手中紧握的慈悲剑，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刚才还是兴致高昂的武老忽地变得低沉了起来，脸上神情落寞，叹了口气说道：“这把剑可否借我一观？”

奈良一怔，没想到他说话如此客气，将剑往前一举，说道：“前辈随意。”

武老双手接过，缓缓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拽过衣袖在上面小心擦拭。

“好剑呐！”武老赞道。

伸指在剑身上一弹，顿时发出“嗡”地一声，宛如龙吟一般。

听着声响武老点了点头满眼都是艳羡，他将慈悲剑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遍，就连缠在端头当作握手的破布都拆开来看。

看了一刻钟，武老揉了揉眼睛，不舍地将剑还给了奈良。

萧西西在旁看着他一举一动，感觉他今日与往常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却说不上来。

武老回过身，指着一旁屋门说道：“晚上小妮子住这，小鬼住隔壁这间。”说完抬步便要进屋。

奈良一急，说道：“前辈今日不同在下比试吗？”

武老脚步一顿，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不是比完了吗？”

“比完了？”奈良满脸的疑惑。

武老点了点头，一本正经说道：“刚才你挥剑割我喉咙，却被我以鹰爪手的功夫夺了剑。我夺过剑后打算以一指弹功破你兵刃，没想到你这兵刃暗含内力反倒震伤我手指，如此你伤了我手，我夺了你的剑，你我都未取胜打了个平手。我一大把年纪与你打做平手便算你赢了，你们两个小鬼收拾收拾明天继续上路吧。”

萧西西一听便知怎么回事，脸上一喜，接着抱臂皱眉说道：“刚才你们比试倒是激烈非常，要不是武老让了三两招，恐怕奈良凶多吉少，不过奈良刚才防的那一招倒是巧妙的很，连我都没想到可以如此出剑。”

奈良知道武老故意放他过关，但脸上并无喜色。

他想光明正大闯过八关小道，如今比试都未比总觉差了些。

奈良犹豫片刻开口说道：“在下想同前辈真正比试一番，我不想……”

不待他说完，武老“哼”了一声打断他话，冷言问道：“你可知道闯八关小道，你的对手是谁？”

奈良说道：“第一关是杨错杨前辈，第二关是诸葛礼……”

“错！”武老厉声打断他的话。

奈良抬眼看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武老表情严肃说道：“杨错力大，所以第一关的对手是气力。诸葛礼狡诈，第二关对手便是欺诈。第三关东方盈貌美，少有人能在她美色下逃脱，所以真正对手是美色。第四关古婆婆装神弄鬼，要想取胜必须无所畏惧，所以这关真正对手是恐惧。第五关暴君廉豹好于奴役他人，所以第五关对手便是奴役。而我这第六关真正考验的是品行，只要我觉得心有善念，不用比试我就可以放他过关，如果遇到心术不正的人老夫就会将他留在这里，让他变成土堆在林中陪着我。”

萧西西想起来时路边一座座坟墓，心中打了个冷颤。

武老看着奈良脸带怒色说道：“小鬼连八关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妄言要挑战于我，真是不自量力。”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一字一顿说道：“你要记住，剑术只是杀人的工具，要想成为令人尊敬的高手德行才是必不可少的。”

奈良低头不语，此时他才明白八关守者并非随意安排的八位剑客，而是手段各异专门为考验他某一方面的人。这些人或是力大或是狡诈，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特点，只有战胜这些人才算作是一个真正的剑客。

他从前一直以为作为一名剑客只要有剑术便可，经武老一席话他才意识到自己欠缺之处。

奈良低头想了半晌，眉眼一开嘴角笑了笑，躬身行了一礼，恭敬说道：“武老一席话弟子受益匪浅，多谢前辈指教。”

武老见他明白，点了点头说道：“你还想跟我比试吗？”

奈良说道：“我们已经比试完了就不需要再行比试了，武老招式精妙，轻易间便将在下兵刃夺去，要不是你老看着弟子初走江湖的份上，定然能胜过在下。”

武老嘴角一斜，说道：“算你小子有点脑袋。”说完转身便要进屋。

萧西西见奈良想通了，心中欢喜不已。

“前辈！”奈良忽地想到什么开口唤道。

武老转过头来，说道：“还有什么问题？……你们晚上住一间可不行，虽然你们二人关系要好，但现在还未成亲……”

萧西西脸上一红，低着头手指缠着衣摆布条。

“不是。”奈良不待他说完抢着说道：“我只是想问一下，前辈是如何看出我不是需要在林中陪你的人？”

武老并未回答，将头转了回去伸手推门。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屋内已是漆黑一片，他脚步忽地顿住，仰了仰头背对着奈良说道：“因为你是封无用的徒弟。”

说完抬步进了屋，房门一带被轻轻地关上。

奈良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这个身影既苍老又无力。

他已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在生老病死面前没有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