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作者:小纸老虎      更新:2019-10-02 10:46      字数:4260

不多三五日,几名弟子护送着还未痊愈的笑笑回到凌云阁。

“师父……我回来了。”

陆沉云向丁四望一眼,丁四会意,说道:“笑笑姑娘辛苦,随我来吧。”

笑笑随丁四刚出门,丁四回身“啪啪”几下点住笑笑穴道,笑笑脸上还带着惊慌,嘴却呐喊不出,一股子眼泪先行憋了出来。

等到了雪葬牢,看守为笑笑解开穴道,笑笑大哭,问自己犯了什么王法?为什么要被带到这里?自己要见师父,要见丁爷!却无人回应他,只是不断有人来送饭送衣,皆是好菜厚衣。笑笑拒不吃饭,也不更换厚棉衣。雪葬牢内阴寒逼人,看守看她身上还有伤,饿的东倒西歪,便向丁四报了。丁四想想,写下一张字条,亲自来到雪葬牢。

丁四见笑笑神色暗淡,兀自卧在角落,给左右说道:“把炉子生起来,草垫撤了,铺上几条狐毯。好吃好喝都伺候上!”

又挥挥手,说:“还不去安排!”

见四下无人,丁四对笑笑说道:“丫头,受几天委屈,对不住啦。”

笑笑鼻子一酸,将要哭出,丁四将那纸条团成团儿,手腕一抖发了进去。笑笑捡来看看,这才慢慢止住哭声。

丁四临走,又补说道:“少爷最看重你的,是凡事不问因果。”

笑笑看丁四离开招呼别的事体,从周遭几处牢房拉拽出七八个俘虏,将嘴脸蒙了,从雪葬牢里带了出去。笑笑这边心情也稍稍平复下,便由那些看守换了狐皮毯子,安了火炉,摆上吃食,不在话下。

一日过去,天明时分。陆沉云召丁四,问道:“可有动静?”丁四说不曾有动静。又说:“少爷再耐心等等罢。”

又一日过去,仍是天大亮便急急找来丁四,丁四会意,只是摇头。陆沉云默然。

长风阻西海,奇沙拦玉关。

望尽平川道,折柳为哪般。

第三日晚,陆沉云胡乱诌下这几句,心情翻覆不能寐。突然心血来潮,重又铺开纸笔,抬头则是“父母亲大人膝下”之后便将欲和晴鸳相结连理之事完完整整儿说了,全篇并无言下之意,尽是恳请父母早日提说亲事云云。这一气呵成后陆沉云忽觉心爽腹空,又觉得血热冲头,连他自己也不曾想到如何血气上冲,竟这么发狠似的要定夺此事。

再望向阁外,天已泛白。陆沉云有些眼花,竟未召丁四。丁四却自己来了。一进屋,陆沉云却抢先说道:“呵!大事已定!”

丁四不明就里,但看陆沉云双眼通红,以为陆沉云知道什么,就说:“少爷也知道了?”

陆沉云被这么一问才回复正经,说道:“哦,不,不。我方才说私事耳。”随即不好意思的笑笑。忽又集中精神,问道:“丁叔,快说来!”

“笑笑平日所住房屋昨晚被烧了个精光!”

陆沉云惊中有定,问道:“那里面的人呢?”

丁四答:“里面安排好的七八个死囚也都一个不剩。”

陆沉云问:“烧死的?”

丁四低声道:“这还不知,方才‘探’字营的兄弟一报我,我就过来了。”

陆沉云起身,说:“那得验验死尸。”丁四说立即去办。

丁四又说:“笑笑姑娘这几日可是委屈了呢。”

陆沉云扑扑乱发,说道:“笑笑这边我来应说。”

风铃儿和萧冉跟上一溜商队。铃儿冲萧冉努努嘴,说道:“看,是凌云阁的商队,这般走着不觉时间长短,居然快到了!”

萧冉笑说:“是啊,今日难得雪住放晴,风虽然干扎扎,但还好有太阳,我们走慢些罢。”二人便不催马,徐徐前行,身边儿凌云阁的大车马也不紧不慢走着。

“铃儿。”

“嗯?”

“前面那些人闹哄哄做什么?”风铃儿顺着萧冉所指,不远处一群人七手八脚忙碌着什么,好像有人倒地。

“去看看!”风铃儿一马鞭加速而去,萧冉本想着多瞧瞧,见铃儿去了便也快马过去。

二人见几名凌云阁弟子倒在地上,旁边有人搀扶喂水。风铃儿忙问何故,有人说走得好好的不知怎得就突然倒下了。风铃儿见倒下的人并无异样,心想或许只是累了疲了,便不多想,回身就要上马。待风铃儿一侧身,闪出一道阳光照在倒下人身上,却听见“滋滋拉拉”的声儿,众人看去,那几人头面竟自燃起来。待烧掉半拉脸庞后,从那尸骸中竟涌出无数细小密布的黑虫子,虫子甫一爬出便也被烧死烧焦。须臾之间地上仅剩三具面目全非的焦尸和大团儿大团儿的虫尸。一旁的人看到这般恐骇惨状,或呕吐或奔逃,竟无人念及收尸掩埋之事,商队慌乱之中便朝前开了。

“嘿,这些人到逃命快!”风铃儿虽然也觉得一阵儿恶心,但还是镇定住了。

“铃儿!别动那脏东西!”萧冉见风铃儿竟用手拨拉腐尸和虫尸。风铃儿像是没听见,捻了一把虫尸,放在手上伸给萧冉看。

“见过吗?”风铃儿问萧冉。

“是蛊?”

“是蛊。”风铃儿又说,“只是素来常说南疆为千蛊之所,但今日这蛊倒是稀少。”

风铃儿接着说道:“我倒隐约记得这沙线虫蛊,小时候百花宫曾经培植过,只是南疆溽热潮湿,养不出沙线虫,彼时便作了罢。具体习性什么的也没人记载。”

萧冉问道:“那解蛊之法可曾有?”

风铃儿冷笑一声,说:“憨子!彼时养活不出便弃了,何曾来得解蛊法?”萧冉听罢叹气。

风铃儿打住他叹气,说道:“这下你我不能散漫走了,我说不上来一种坏预感,须速速赶到凌云阁才是!”不由萧冉再说,风铃儿上马,连带着给萧冉的马也是几鞭子,两匹马又驰骋起来。

雪葬牢内。手下向丁四报来。

“丁爷,八个死囚的尸身都验了。身上刀枪创口密布。”

丁四冷笑几声,说道:“呵,果然有鬼。”便来到笑笑处,退掉左右,将这前后跟笑笑说了。笑笑大惊,眼睛睁得老大。

“为何定要置我于死地?”

丁四说:“前番你有伤在身,没详细问你,那晚你可是见到了什么?”

笑笑说:“那日晚上我寻得郎中铺,看了一阵儿,发觉湘二爷无事,便要返回馆驿找师傅。半路上却杀出一队黑衣人,这些人下手也是狠,上来就是要命。我斗不过太多人,便在青盲城内和这伙儿人兜起圈子。这一兜倒是甩开自己,待我再返身回馆驿这才发现黑衣人又和师父缠上了。”

丁四并未问放箭之事,问道:“湘二爷如何无事法儿?”

笑笑却脸红不语。

丁四说道:“嘿,这丫头,平时伶牙俐齿的,今儿是吞了枣核了么?”笑笑一听,更是扭捏不语。

丁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你脸红着作甚?又不出嫁。”

又说:“且问你正经事呢!”笑笑被丁四喝了一惊,这才吭吭哈哈说道:“湘二爷那时在屋内和一女子交在一起,我哪见过这些个东西?单单瞥了一眼就走了。”

丁四听罢哈哈大笑,反而弄得笑笑更不知所措。丁四边笑边说:“哈哈哈,你果真是个小丫头。罢了罢了,雪葬牢别呆了,回玄武阁里,你师父好吃好喝伺候着呢!”

笑笑圆眼一翻,故作生气状说道:“哼,不由分说关我在这里,这当儿又什么好吃好喝?不吃!”

丁四转身笑道:“哈哈哈,那笑笑姑娘请便吧,老朽还要去抓鬼呢!”

笑笑嘴上说这般那般,屁股早早一抬,一溜烟儿也离开了雪葬牢。

净诚这日上午在多布林寺后半山练功,纵然是恶风劣雪,净诚却仍练的浑身透汗,周身通红。汗津津回了寺,小沙弥早烧好大锅开水。净诚沐浴后换了衣服,走进佛堂准备礼佛。

“哎呦。”一进佛堂,看见多吉却坐在佛前,双眼微闭默念佛号,净诚这一声唤也没惊着他。净诚轻轻走去,用手探鼻息。多吉这才睁眼,干巴巴说声:“怎得!”

净诚睁大双眼,道:“我好奇这晌儿怎么在佛堂见到你?你这会儿不从来是在厨房么?”

净诚取下佛珠,攥了攥说道:“呦,今儿是怎么啦?酒也没肉也没?你多吉也有清心寡欲的时候?”

多吉却挤出个“唉”字。

净诚轻轻放下禅杖,取来个蒲团儿坐下,说道:“我真不知你发愁何事,何苦来?你想,你儿子如今是雪域之王,你孙女又贵为吐蕃公主,哪件事儿不是喜?何故愁来?”

多吉说:“淡话!啥孙女不孙女的?眉目都没有。我平日只说你口讷无脑,谁知今日多了这些话来挪谕我?”

净诚笑笑,腾出只手放在多吉肩上,说道:“何苦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多吉还未说话,净诚又说:“哦,我或许是明白了。你儿子是吐蕃赞普,但你又和凌云阁素来交厚。如今朝廷和吐蕃打仗,凌云阁也在战场上穿梭,你单怕哪日凌云阁正面和吐蕃杀奔起来,伤了哪方你都觉得不好看,是这理儿不是?”

多吉抖索抖索僧袍,斜一眼净诚,说道:“这你倒把我想的俗透了。兵事国事各为其主,我哪管的了那些?再说,我儿子那个地位也不可能持刀亲上阵,陆侄儿他们的武功也不是说随随便便谁能破掉的。”

净诚含笑说:“哎呦喂,张嘴儿子闭嘴儿子的……你不如还俗得了。偌大个寺庙一天尽是酒啊肉啊的。”

见多吉仍是脸上带有愁容,净诚推推他肥胖的身子,说:“你今日说话怎么这么不痛快!”

多吉说:“也不是。就觉得心里麻麻不舒坦,却也不知道具体为了何事。”

净诚转身向佛,嘴里轻声说道:“那还是凡根不尽。倘若安心朝佛礼佛,心里哪来这多七杂八杂的。”说罢自己开始礼佛,不再管多吉。

“陆少爷,唐军急报!”

“何事?”

“唐军斥候探得吐蕃一支辎重队伍今夜从雅拉山口经过,无奈唐军如今战线扯的远,想请凌云阁发义师,助……”陆沉云不待手下念完,便说:“好说。传令,领玄武舵五百精骑,即刻出发,伏于雅拉山口,袭杀敌军。”

手下传令去了,陆沉云也开始准备。待他收拾妥当后,却无人再报。陆沉云有些纳闷,兵贵神速,怎么还没有准备妥当?便下得阁楼。楼前校场着实集结一队骑兵,陆沉云打眼看去,这才多少人?这才一百多人。

陆沉云喝来左右,问:“怎么回事!我的令谁打了折扣?”左右不言,却拿眼睛瞟后面,陆沉云见队中出来一人,这人陆沉云知道,是大师兄白云朱雀舵下一监令官。

陆沉云冷眼瞧瞧监令官,问道:“监令官来这里,监谁的令?玄武舵可是触碰了哪条帮规?”

监令官拱手说道:“陆香主别见怪,白香主有言,如今战事稠密,敌我犬牙交错,凌云阁更当促稳求保。且自战事发起,凌云阁人已然穿梭在敌后,救人运粮已承担太多……”

陆沉云大怒,说:“屁话!”

又说:“这话可是师兄本意?”

监令官见陆沉云发怒,怯懦不敢答。

“你食唐粟否?”陆沉云怒问。

监令官小声答道:“小……小的世食唐粟……”

陆沉云喝道:“那你放的甚么轻巧屁!轰走!”转而又朝左右喊道:“一炷香内,五百人须集结此地!否则尽皆投下雪葬牢!”左右少见陆沉云如此震怒,疾忙领命而去。

须臾之间玄武舵五百甲兵集结完毕。笑笑也身背大刀、箭矢立于阵中。陆沉云过去,问她身上还有伤,就不要逞能。

“不碍事,师父。”笑笑边说边悠转拧捏几下胳臂。

“真不碍事?那我也不多问了,杀将起来刀剑无眼,到时候谁也难照管谁,你自己多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