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风波层叠 另辟蹊径 四
作者:云端肥肉      更新:2019-09-24 03:09      字数:7123

近夜时分,齐国王都均梁,中央的天柱山间。

三只雄壮白鹿载着背上的乘客,以灵动的脚步腾跃过僻静的浅草树林,避开百官觐见使用的敞明车道,朝着位于山顶的琼珮宫敏捷前行。

周遭传来珍禽鸣唱之声,但难以捕捉踪影;道旁的山溪流水处有异兽淌过的足迹,留下泼溅起的潋滟水光。生机充盈却不喧嚣、色泽丰富则又轻浅。

前方清冷的云雾里,已经依稀可见那些依托山势高低错落的宫殿露出长檐飞角;绳索放出照明的宫灯漂浮在半空,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摘的星辰,若隐若现的光芒又反将这琼楼玉宇衬托得不似位于人间。

天上宫阙,白玉京城,月中殿堂,仙界楼台……大抵如是。

不久之后,天光殆尽之际。

青崖溪涧旁,白鹿被留放此处安谧地饮水休憩,骑手已经不见踪影,仿佛它们自始至终就只是寻常的野生灵兽,从未沾染过人烟。

顺着白鹿偶尔抬起的视线,可以看见一条老旧荒废的长径石阶。

石阶上一处处蔓生的青苔如同苍色的鳞片,登临之际身侧风卷云舒,像是站在了遨游天际的巨龙身躯上。若是回身远看,透过已在脚下的云海,可见均梁都城中万家百姓点起的灯火,更增添了脱离凡俗的感觉。

而一支略微有些奇怪的队伍,便走在这缥缈如幻境的气象之中。

这队伍虽只有四人,但每个人的行为举止、神态气质都截然不同。

最前头领路的是一名娴静的年轻女官,双手拢在宽大的宫廷袍袖里,步伐像是尺规丈量过那般精准,却又不失沉稳柔和的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走在第二位的是七公子良显明,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把玩着挂在腰间的玉玦,目光流连在小径两旁的花丛,露出或是赞誉或是嫌弃的品评意味来。尽管卸下华服而换上了方便骑乘的干练服饰,属于皇室的风姿气度却并未稍退。

相比之下,后面落得稍远些、同样服饰的另外两人,则与这王宫明显地格格不入。

其中一人走走停停、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对这王宫如深山宗派般的规划建造风格充满了审视和评估;不仅毫无谨小慎微的谦恭之感,甚至有几分明显的违逆不敬神色。正是在思索“如果蛰伏此地的蚀客利用皇宫禁卫围杀自己,那只得赶紧放把火先”的方亦。

另外一人则像个不务正业的泼皮无赖,摇头晃脑、拖着脚底走路,并且以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上上下下、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方亦。却是两天前的夜宴中,七公子麾下那名指挥能力和粗鄙口风一样令人印象深刻的门客。

此时近距离看起来,这家伙应该还不到二十岁。除了毫无礼貌地盯着方亦外,他还浑身散发着“你快问我到底在看什么?”的勾引味道。可惜方亦有意不去理会,于是那味道开始变质腐坏,渐渐转化成了某种快要焦躁爆炸的气息,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不知道为什么良显明唯一带着的陪同者会是他?

“呃咳嗯——”

突兀猛烈的清嗓声,在这寂静的地方分外刺耳,甚至有隐约回声飘荡,还夹杂着各种不见形迹的小兽在草丛逃窜的动静。

在方亦过度无视的催化下……呵,果然憋不住炸了。

前方的两人止步回头,半是疑惑半是愠怒地目光扫了过来,蛰得那名一时昏头的“罪魁祸首”忙缩起脑袋、连连摆手以示意并无不妥。

本打算幸灾乐祸丢一个嘲笑眼色过去的方亦,突然意识到这种行为、乃至先前像是较劲般的刻意心态,所呈现的幼稚程度没比对方强多少……顿时没了兴致。

又走了片刻,刚刚冒出稀疏胡茬的青年悻悻地朝着方亦靠了过来,带着认输的意味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这边刚完成自我反省的方亦,极其礼貌友好地抬手回应,试图打捞起一些不知道丢到哪里的成熟心智。

“咳,幸会幸会,方猎头兄台的大名,小弟我可是久仰啦。区区在下,贱名刘田丰,不足挂齿哈。”莫名其妙的青年低声拜会道。

这乱七八糟的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兄弟,你看起来像是认真的耶?另外,那么憨厚的名字和你的气质非常不搭啊……

方亦一边腹诽,一边匆忙合上不自觉掉了的下巴:“哦,幸会幸会。刘兄那天宴席上的风采,我也是印象深刻哈。”

“哎呀,没啥没啥,比不上方兄英明神武、天纵之才、忠勇无双。”刘田丰伸手客气地请方亦先行,嘴上则说着不着调的恭维。

神奇的是,这几个浮夸的形容词在【听雷】感知判断中,居然没有那种阴阳怪气的嘲讽意味?!方亦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又检查了下技能激发是否出了啥问题……

“咳,方兄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呢?”刘田丰走了两步,貌似随意闲聊般又问道。

【听雷】表明刘田丰的疑问发自真心,还隐含不小的怨怒……方亦更加一头雾水,这两天自己连门都没出,难道还能招惹到别人?应该又是什么误会吧?

不明所以的方亦最后只能如实答道:“没忙什么,就是在营帐中休息。”

随后又强调了句:“嗯,什么也没干,连门都懒得出。”

然后,这次炸得更剧烈了些——

“什么?!我去你大爷的!你、你个娘亲捡回家的厮鸟人,我……”刘田丰挽起袖子逼了过来,一把揪住了无法理解这个中原因的方亦衣领。

“刘靖,你干什么!”前头的良显明恼火地低声喝道,大步赶了过来。

刘田丰先是愧疚地发窘,而后看了眼一脸无辜的方亦,又气愤难平起来:“公子,这小子他大爷的绝对不是好鸟……他、他调戏我!”

“咳、咳咳,我屮!你——”

方亦一口新气差点没换成功,震惊不已地盯着身前这毫无女性特征的家伙,心道自己身为遍行诸界、阅历丰富的“蚀客”,莫非今日竟然看走了眼?

刚才良显明叫的什么?刘静?!刘田丰这特么果然是假名!所以……等会,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就算自己瞎了眼,但刚才自己说的哪句话能算“调戏”了?这明明就是讹诈、就是……就是个屁啊,特么的,问题的重点还真就在那里。可是……难道是中了幻术?!不应该啊,身上两大能力都自带破幻效果……

“你先把手放开!”良显明指着被提着领子的方亦,对刘田丰怒斥道。

直到对方悻悻地放开手、退到一边,方亦这边还是处于无法回神的状态,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本公子说过,今夜入宫乃是隐秘行事。刘靖,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隐秘行事?”良显明压着怒气质问道。

刘田丰不敢对视,避开视线认错道:“公子恕罪……是我一时昏头。”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你今夜又在犯什么浑?”良显明瞥了一眼胡思乱想而显得呆滞的方亦,示意刘田丰解释。

刘田丰顿时整个人又胀气般鼓了起来:“公子,都怪这小子他太嚣张了,我才一时气昏了头……我问他‘这些天都在忙什么’,他居然说‘就是懒得出门’!他大爷的,这特么不是拿我当村里的二牛调戏吗?”

二牛?二牛听着也不像女人名字或外号呀……

方亦迷糊地想着,渐渐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以这刘田丰的文化程度……

“懒得出门?”良显明重复道,偏头也以略带诡异的神色瞥了下方亦。

方亦理了理衣服,皱眉道:“懒得出门怎么了?我不出门还招惹你了?”

“你!你……你?”刘田丰颇具语言天赋地将同一个字念出了三种别样的情绪。

良显明哭笑不得地看了看方亦,又对刘田丰道:“看来确实是误会,方猎头想必是真的忘了有那么回事。那些世家门阀的刺探拉拢、威逼利诱,你小子也不是没见识过,方猎头闭门不出也很容易理解。”

刘田丰撇撇嘴,气弱下来嘀咕道:“那、那也别说什么懒得出门呀,老子还以为是故意调戏呢,他那句还是特意补上的……”

你家哪位大爷教你这么用“调戏”的?!方亦压住几乎要脱口的脏话,无语地捏了捏眉心,也不知道该抽对方一巴掌,还是抽自己一巴掌才好。

最后他只能转移注意力,问道:“你们说我忘了的,到底是什么事?”

良显明转过来为方亦解释道:“是关于那夜为宴席设置的彩头奖励。后来经过商议,由方猎头你取首名,可最先选择其一。只是这些天众人忙于、呵,忙于‘正事’,便借着方猎头不见踪影的由头,将这奖励分配搁置了下来。”

“哦……那天后来又出了点状况,我确实是忘了还有这回事。所以,因为我的缘故,耽搁了其他人取那彩头奖励?”方亦说着瞥了一眼刘田丰,对方还了个白眼,算是对他问题的确认。

如此看来,来龙去脉倒也简单。虽然良显明好心混淆问题症结,但是那奖励彩头还不至于影响各方角力的“正事”,没必要用方亦做遮掩由头;估计大公子那边也纠结如何处理、又不敢叨扰方亦,只能先按下这事。而刘田丰在那宴席上的表现可谓极其出众,若非方亦出手救下的良伯远太过重要,其实由刘田丰取首名才更符合公平。方亦夺了他的名次,又耽误他获取彩头奖励,还是因为懒得出门的缘故……确实够惹人嫌的!

呼,没又招到什么莫名其妙的事端就好,至于惹人嫌,对此方亦已经习惯,根本不放在心上。单就这个隐藏属性来说,方亦还是非常有自信……不,是有自知之明的。

良显明看了眼桀骜不驯、对方亦的歉意并不买账的刘田丰,无奈道:“其实并非什么大事,只不过刘靖这小子……哦,方猎头不必困惑,这小子是我意外发掘的人才,本名刘田丰不太上得台面,我做主为他改了名字,取的是‘恭己鲜言曰靖’的意思。只可惜……”

只可惜,这货半点“恭己鲜言”的边也搭不上!

方亦正暗自腹诽,【听雷】感知却有异动——

只听刘田丰忽然紧张、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地插嘴说道:“诶诶,公子你别、别叹气啊。这事是我有错,老子、不对,我,我认一半,一大半好吧,全认也行!公子你别叹气啊。那个、方兄,你就那个见谅一下。等回去,我带上酒肉去给你赔罪,好吧?”

方亦意外挑了挑眉,发现刘田丰的心声中竟然有着古怪的恐慌和畏惧,但所指向的来源却有些模糊不清,似乎是良显明即将出口的叹气?呃……

良显明竟然也忍住了原本叹气的动作,转而说道:“方猎头,看在我的薄面上……”

方亦抬手打断,客气开口道:“哈,七公子不用这样。我还就喜欢刘兄这样直接干脆的性子;要是看我不爽,面上不说、心里却计较那才令人厌恶。而且,这事我也有错,嘿,我认一半,当然,就认一小半好吧。所以,不如这样,我先把我那一小半错给补偿了。待回去之后,让刘兄与我同去大公子处索要彩头,我让刘兄先选。”

反正那几样彩头,方亦也不是非常感兴趣,就算最珍贵的御空骑兽“桎號”,对蚀客来说也只是一时之用,何况方亦还有着“云身”这个更值得期待的技能。如果能用一头骑兽缓和下与刘田丰的关系,稍后再设法向良显明借调这家伙去域外帮忙,他那擅于因势利导的指挥能力,倒是适合运用到从未受过兵阵训练的蒙民身上……

听方亦说得轻快自然,良显明也松了口气,转而正要示意刘田丰诚意认错和解。

却见刘田丰已经一把冲上前来,握住方亦的双手,激动地说道:“啊,当、当真!?方兄果然是、是用各种四个字都夸不完的好人啊!以后你就是老子、诶呸,你就是小弟的亲人、哦不,是恩人!当然,方兄不介意,亲人也行啊!”

这过度的反应有些出乎另外两人的意料。良显明皱眉有些愠怒,似乎是觉得刘田丰的举止太浮夸、有刻意作态以示抵触的味道;然而【听雷】却表明了对方的真心,令方亦不免起了猜疑,寻思这家伙会不会有什么深藏不露的能力或身份,能够掩饰心声变化。

刘田丰却是自顾感慨起来:“方兄你是不知道啊,小弟我自从看过那件宝贝之后,就、就跟失了魂一样。这两天还总是做梦梦见,忘都忘不掉。唉,老子也知道早选晚选,其实差别都不大,不该是老子的,惦记也没用。可,万一呢?……事情没个定数,老子就像被鬼挠了心肝一样的难受,方兄你懂的对吧。老子……哦不,小弟我真是没想到啊,方猎头兄台你居然肯做出这样的让步。真是、真是……老子得想想怎么说才好。啧,公子平日教训得对啊,怪老子没好好读书,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方兄你了……”

呃,看着好像还挺真情流露的……方亦和良显明无语地对望一眼,都有些发窘。

方亦抽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咳,刘兄不用这么客气的……”

刘田丰认真地打断道:“别、别!别叫刘兄。叫……叫……呃,公子公子,你帮我给个主意吧,叫啥显得咱……啧,公子你懂的,就是那种……”

良显明扶了下额头,蹙眉道:“行了!你别胡闹了,净给本公子丢脸。”

又转向方亦道:“方猎头,你不必让着他……”

“啊?不是……公子,这是我和方猎头之间的事,你、你说了不算。”刘田丰没等方亦应声便着急拦住,向良显明争辩道。

良显明也恼火起来:“闭嘴!你若是真喜好那骑兽,往后多加努力、立下功劳,本公子想办法为你求一头来便是……”

“啊?可、可公子,我不要那骑兽啊……”刘田丰一脸茫然地挠头道。

良显明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别在这、在这……嗯?你不要那骑兽,你不要……那你在这闹腾半天,想要什么?”

方亦同样好奇地挑了挑眉,他也以为刘田丰所求的该是那御空骑兽“桎號”,毕竟其价值可以说比其他彩头都高出了一个层次——说实话,连方亦都颇为心动。而于刘田丰这类统帅天赋者,最为实用的也该是御空骑兽才对……

其他几样彩头宝物虽然也不差,但有哪件在个人使用的价值上能够相比吗?方亦记得有犬回飞斧、夜枭头环、蛹肢护手……似乎都看不出有让人魂牵梦萦的特质才对。

“公子你看……我都厚着脸皮了,当然、嘿,当然是想要最好的那一个嘛。骑兽这种玩意往后不还会有嘛,可那宝贝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啊。”某人的声音略带忸怩地道,似乎在埋怨良显明不该这样摊开了说。

呵,这还真有点意思了……方亦想着。

良显明沉默片刻,略带怀疑地确认道:“所以……你觉得那几样彩头中,最好的宝贝不是那头御空骑兽?”

却见刘田丰看着问话的良显明,露出一副“你居然提这么愚蠢的问题,在开玩笑吧”的神情;待发觉良显明脸色发青、态度严肃,他又用胳膊肘捅了捅方亦,递过来一个“你看公子他在想什么呀,他不是真那么没眼光吧”的寻求共识眼神,结果方亦耸了耸肩。

“咳,不是吧……最好的宝贝肯定是那对护手啊!你们没听人介绍么,它不仅耐水、耐火,还能驱散蝎虫、排除毒素!我第二天特意去问过了,真能排除毒素啊!也就是说,到了野外山林,只要随手抓了,甭管什么东西都能直接吃进肚子……”

刘田丰一边认真表达,一边皱眉打量方亦和良显明逐渐怪异的神情。

最后,这家伙终于发现气氛不对,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呵,呵呵……切!你们、真没眼光。那老子还担心个屁啊……姓方的,你可别听了老子的话,发现那宝贝好,又来跟老子抢……”刘田丰压住有些怪异的音调,故作硬气地指了下方亦警告道。

方亦用肯定的口吻回道:“刘兄放心,我对那护手没兴趣,说了让你先选,不会食言。”

“切。早知道你们这么没眼光……啧,浪费老子时间……真是……”

刘田丰貌似嫌弃地把头一甩,嘴里不住嘀咕着,丢下两人自顾自地往前去了。步伐虽然随意,还极其恶心地往道旁狂吐唾沫,但依旧是明显的……逃跑模样。

良显明和方亦对望一眼,默契地放慢脚步、没去追赶刘田丰同行,给对方留下一段独处平静的时间。

前头等候的女官乃是见惯风浪的资深宫人,远远得了良显明的示意,没有表露出任何异状或情绪,只是安静地转头继续带路。

队伍依旧分成3个部分,可落在最后的变成了良显明和方亦。

走了片刻,似乎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良显明看了方亦一眼,指着前面仰着头、用怪异姿势走路的刘田丰,轻声开口,也不知道是说给方亦听还是自己回顾——

“刘靖这小子……跟了我有12年了。那年本公子8岁,他大概是6岁,李氏、也就是本公子的母族,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四五个少年,作本公子的伴身……就是那种本公子犯了错的时候,代本公子受罚的人。结果本公子倒没犯过多少错,可这小子因为满嘴脏话,却是差点就被教习给打死了……他倒也不全是性子偏颇,只是丢不下被卖掉前的名字和习惯,嘿,问是问不出来的,可谁都看得出他想着再碰见卖了他的父母时能被认出来……跟他一同被卖到州侯府的少年说,这小子家里养不起七八个孩子,可他父母原本有点家底、还在犹豫,谁知道这小子犯了蠢……为了多省下点口粮,上山干活的时候靠挖草叶充饥,结果、呵,中毒……他家里为了找医士又花了一笔,等治好之后,只能让他卖了自己挣命……在这小子露出统兵的天赋前,没少挨府上教习的责罚,可无论如何打骂挨饿都没用,唯一有用的就是对着他叹气……开始的时候只当是玩笑,众人都装模作样要叹气吓他,直到后来这小子惊厥昏迷,才知道竟还真有这样奇特的‘魇症’,真是……呵,症结大概也是能想到的,百姓过得不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叹气,然后便卖儿卖女……”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太过自说自话,良显明转口问道:“方猎头,你们猎氏在黑海之中……也不好过吧?”

代表不了猎氏的方亦含糊地应了句:“还行。”

随后又补充道:“面上装凶斗狠,暗地里时常叹气……艰难处境中的生存状况,大多如此。其实能够叹气的,往往还算过得去,说明他们仍抱有期望,心中想的是‘要是能如何如何就好了’……若是连叹气也不再,那要么是放弃了自身,要么是放弃了别人,会做出什么事就难料了。”

良显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带着感慨道:“齐国一旦……”

迟疑片刻,他摇了摇头笑道:“还是待今夜之事有了定数再说吧。方猎头,请。”

前头,引路的女官已经停了下来,她身后不远处是一个探出山壁的石崖,外侧云海灰暗深沉,上面修建了座简陋清冷的亭子。

刘田丰停在那女官身边等候,毫无礼数地朝那亭子伸头张望,看起来已经不受之前的情绪影响、而恢复了泼皮无赖的做派。

方亦随良显明前行,待走到崖边时,便隐约可以看见,亭子里头坐了个单薄的人影。

那人影本是侧身对着他们、正遥看云海,听到脚步动静后,白皙的脖子以一种无力的缓慢带着那张清秀的脸庞转向这边;而随着澄净的目光一并投过来的——

是令方亦几乎睁不开眼的,天命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