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淮阴破
作者:鞋底红      更新:2019-09-22 20:27      字数:4266

“我想办法治好大家就是了!”卿尘不服气地顶撞道。

“好!你若是治不好,我定叫你陪葬!”

卿尘想破了脑袋,想出几张方子来,也不知道哪张方子能奏效,凌王不放心,去元湛那里借了军以来。几个大夫商议一番,各自意见不同,于是大家决定各自开方子,熬好了找人试药。

三日后,竟然是卿尘的开的其中一张方子凑了效,元凌起初不信,可喝过药后,大吐一场,身子立马爽利了,人也精神了,午饭吃了三大碗饭和整整三斤牛肉。

可军中这么多人,药也不够用,让卿尘去元湛那里要。卿尘一听元湛的名字便缩成一团,死也不肯,元凌对这个小女子更加起了疑心,可问她,又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元湛听说玄甲军军营里闹了疫,便让自己手下的部队换了个地方重新安营扎寨,派了人去把玄甲军军营看守起来,命人不得随意出入。

这令下得相当地不近人情,查大牛还想去找卫长征讨教武功,闯进殿去却发觉元湛竟跟陈庆余下棋下得正在兴头上,两人有说有笑的,似乎完全不把玄甲军的死活放在心上。

查大牛来火,嚷嚷道:“卿尘还四殿下那儿呢!”

元湛一听,面色跟着沉了沉,封营令依旧未改,只叫人把大牛轰出去,便继续继续与陈庆之下棋。

此时,陈庆余的心思却不在了棋盘上,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只走神这么一小会,便让元湛占了上风,接着便一败涂地。

“陈将军心中可是有事,怎么后半局跟前半局像是换了个人在下棋似的。”

陈庆余惭愧地笑了笑,抬起头,端详了元湛一阵,悠悠开口道:“以殿下性情、风度喝至于被派到这东南一隅来?”

元湛淡然一笑,道:“无论在哪里,对得起良心天地便好。”

“殿下当真如此淡然,还叫人怎么放心跟随殿下?”

元湛立刻停下手中收拾棋子的动作,一瞬间有些愣神,这样的回答让他始料未及。

“这世上许多事非左即右,就算是江湖中号称不问朝局的琅琊阁亦免不了在子丑寅卯中做个选择,殿下何故,以为能在这琅琊一地做个闲散王爷。”陈庆余盯着窗外淮阴城的方向,眼眸中散出拒绝的光来,“殿下可知,五十多年以前,被封为琅琊王的北魏皇子,姓甚名谁?”

这倒把元湛给问住了,陈庆余讥讽地一笑,道出二字:“元漓。”

“元漓……”元湛手里攥着茶杯,思索着这个名字,之前见过一次家谱,当今魏帝乃是文帝的二皇子元安,其余的皇子病的病,死的死,如今只剩下一个六皇叔元复。

而独独排行第七的那个人,没了名字,没了事家谱中竟然半点痕迹也寻不得,如今被一个南朝的臣子提起,甚是奇怪。

陈庆余接着道:“当年我父亲跟随大梁的开国皇帝萧道衍从琅琊州起兵,一举推翻了萧齐。可有谁知道,当年在琅琊州资助萧道衍的,乃是一个魏人?而南齐灭国前两年,齐魏在淮北一线大战一场,结果是淮河以北尽归元魏,你们天帝元安一战成名,但你可知,这背后让淮北十三州刺史,尽数投降北魏的又是何人?”

“难道,都是我这位皇叔?”

陈庆余一脸讽刺地笑道:“你们天帝还真是有意思,这样的人物竟然将他除了姓名,痕迹全无,若不是南人的国仇家恨,恐怕是没人记得他了。”

光是讲这人的故事,陈庆余便花了三个时辰,一直讲到半夜,最后画了一张淮阴城的秘密暗道图给元湛,道:“这些密道乃是旧时琅琊王元漓所建,是为了百姓危难时刻逃命所用,可后来被我父亲填埋了出入口。若是殿下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把地道口的位置,告知殿下。”

元湛道:“将军请讲。”

“我听说一旦南朝城破,平民百姓都要被拉去魏国充当奴役。请殿下,免去这些百姓的奴役之刑。”

元湛微微颔首稍作掂量,随即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你,不仅是淮阴,南琅琊全境五城二十三县的姓,只要不扰乱治安,本王一定护他们周全。”

“还有第二件事。就是攻城之事,莫要让玄甲军插手。”

“这……”元湛犹豫了,不明白陈庆余的用意,他也不解释,只是盯着元湛,要一个回答。

元湛得不到答案,顿了顿,坐正了身子,再次点头道:“好,既然我信了将军,便答应你,攻淮阴之事,不让玄甲军插手。”

当夜,陈庆余便带着元湛等一行人,来到淮阴西郊松林中的一片墓地,指着其中几个看似乱七八糟连载一处的寒酸墓葬道:“把这几处墓葬挖开。”他见那几个士兵有些犹豫,毕竟这挖人坟墓的事缺德阴损,据说是会折寿的,不耐烦地道:“都是假的!”

士兵闻言这才开挖,二十来个人,不到一个时辰便把地道口挖了出来。道口只用几块木板挡着,一下子就被撬了开来,李麟举着火把跳下去,道地是扛实的土,夹杂着少许石头,因为雨水渗透而有好些积水,道顶则是用石板和木桩撑起来的,好些已经腐朽不堪,他又仔细瞧了瞧,不一会跳了上来,问陈庆余:“这地道有多长?”

陈庆余答:“有半里路。”

李麟道:“封了这么久,只怕进得深了会让人窒息,还有木桩也早已腐朽不堪了,万一塌方,只怕是我们的人白白死在里面。将军可知道这地道中段的位置?咱们从那里钻个洞下去,风险小的多。”

陈庆余默默点点头,暗自佩服李麟的心细如发,心想中不明元湛手下有此等人物对他忠心不二,为何他还一副一样不争不抢的模样?

是夜,他们小心测量者地道的方位,在四分之一里处,画了一个大概范围,开始拼命挖了起来。简博在城墙之上隐约能望见魏兵在挖地,只当是元湛又要建什么霹雳车还是射弩的高台,哼了一声,心说只要自己闭城不出,他便不能拿他怎样。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想到他城中居然有一条五十年前挖的暗道,联通到城外,至于那密道的出口,就在令史府所在的西南角。

半夜,城中铁匠老李家已经几天没有吃食了,粮食官兵抢了个空去,连家里的一头驴都被牵走宰了,他孩子已经奄奄一息,一家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等死,忽然只听一声轰响,地面跟着震了震。

铁匠老李觉得大概是魏兵又在用霹雳车攻城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盼望起魏兵早日攻进来了,反正他儿子在城墙上也早已不知生死,就算是去北魏做奴隶,也比在这里活活被饿死强。

可这次这一声闷响,未免太过近了,他刚想出门瞧瞧,便看见一群身着轻甲、精神无比的军人从他门前匆匆经过,吓得他一下子跌坐在门槛上,疼得叫了出来。

其中一个士兵发现了他,正要拔刀上前结果了这老汉,被另外一个人拦住,威慑性地看了一眼老人,老李连滚带爬地爬回屋里关了门。等那群人都走远了,他也没再敢出来看一眼。

不久,只听外头战鼓阵阵,城中火光冲天,令史府杀声、马鸣、铁器碰撞之声交织在一起,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元湛带着五千人马冲进淮阴城时,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守城将士早已没了斗志,而城中饿殍遍地,剩余的百姓,也毫无抵抗之意,这放佛是一座失去生的意志的死城。

城楼之上陈庆满脸是血地跪在简博的尸体前,他浑身是伤,以剑撑地,勉强支起身体,双眼中已没了光彩。

元湛惊讶地看着李麟,李麟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最后什么也没说,扭过头去。

陈庆余望着简博的尸首,涕泪纵流,仰天长叹,抬起头来对元湛道:“庆余乃也曾是琅琊阁中子弟。先阁主之事,两三言之间说不尽,道不明。阁主建琅琊阁的本初,乃是超脱了家国、君王之界限的一颗纯粹悲悯天下苍生的赤子之心。可因为蔺少阁主与南梁少帅林殊交好而渐渐姓了萧。庆余不忍百姓受如此屠戮,不忍琅琊一州生灵涂炭,却又不想辱没家父忠君之名。至此忠义两难全,献密道图,换百姓安宁,而唯有一死,谢不忠不孝之罪。殿下,答应我的事,你可不要食言!”

他说罢,提剑自刎。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溅了一脸的血,元湛先是怔怔地看着地上陈庆余的尸首,遂扭过头去,潸然泪下。

他忽然摊开掌心,低头望着自己这双手,当初只想对月弄笛的这双手,如今也沾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了。

对家国大义的坚定不移,对爱情亲情的至死不渝,他曾想做个完人,因想做个完人而决心踏上帝王之路,可这通向帝王的路上,又有多少人要成为献祭台上的牺牲!

天亮之后,便是打扫战场,清点降兵,而活着的守城兵竟然不到一千人,其中伤者半数,其余的也多数饿得面黄肌瘦。

元凌营中玄甲军兵士们闹肚子的病刚好,便听闻淮阴城破的消息,等他们赶过去,光剩下拌匀城中饿尸的事了。

元湛倒是在城里施粥分粮食的,脏累的事都让玄甲军去做了,又听闻陈庆余献了什么密道图,元湛才得以进的城去,开了城门,攻下淮阴,卿尘一边帮元凌耗脉,一边嘟囔道:“说不准那毒物便是你那好弟弟放的,不让你玄甲军抢头功。”

“胡言乱语!”元凌一下子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举起,佯装要打她:“你若再敢胡说,休怪本王打女人!”

“你打呀!治好你这些士兵的,可是我,殿下别忘了。”卿尘撅着嘴,低下头去写方子,写罢了朝元凌脚下一丢,几下收好药箱子,转身扬长而去。

元凌气呼呼地看着她,举起的手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放下,自言自语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了,许是他这辈子就没怎么跟女人打过交道,一个小小的臭丫头就能让他这般手足无措。

元湛和李麟等人,花了半个月整顿南琅琊郡,登记户籍,如何向朝廷请求取消“平南奴”之事,让元湛忧思良久。

一方面他答应过陈庆余,免了这一方百姓的奴役之苦,一方面,也有利于南琅琊的恢复,但朝廷那里势必要怀疑他的忠诚,要怀疑他元湛是否想要在这一隅拥兵自重,如此一来,父皇便更不会答应取消“平南奴”一事。

再者,清点这半年来所消耗的钱财粮饷,元湛和阁中要员都是仰天长叹,如今的战果已是极限,怕是再无力向南征讨,他站在江面,看着滚滚而逝的江水,吹了好久的笛子。

卿尘抱着浣衣桶站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听着他的笛声,心口一阵悸动,这曲子,她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脑中空白一片,心却痛得让她想要流泪。

“你怎么了?”身边一同洗衣的仆役发现了她的异样,之间卿尘捂着胸口,眉头紧皱,两眼泛着泪光,好像难受无比。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难道是有什么旧疾?”

卿尘摇头,嘴里不住喃喃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这笛声,这笛声为何会让自己如此难受?她觉得心口仿佛压着巨石,有什么东西在其下汹涌地翻滚着,搅得她五脏俱焚,接着耳边的声音渐小,眼前的景象渐渐暗了下去……

元湛站在江边的巨石上早就注意到了下方的卿尘,远远瞧着她竟然昏了过去,惊得脸色煞白,有心上前查看,双脚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怎么也迈不出一步去。

他就那样僵硬地、挺挺地站在江风里,朝她的方向看着,看着,看着……

“殿下,她已经被人背回去了。”

元湛缓缓转过身,机械地点点头,没了生气一般,轻轻道:“李麟,叫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