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到了该准备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男人成就事业需要时间的积累，这就算了，但是成家这种事还是要考虑的。没有家的男人，就像没有绳子拴住的排筏，只会晃悠悠的到处漂。”

在帕蒂斯的印象里，阿德尔是一个相当传统的男人，他有着很重的家庭观念，这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妻子是南索斯加王的妹妹。帕蒂斯也知道，阿德尔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思维，是因为他们父亲当年惹下的祸，阿德尔不想重蹈覆辙。

帕蒂斯对阿尼特是一见钟情，他有点害怕这是不是因为对方是貌美的精灵，自己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在来到精灵的领地后，他才得到释然，自己原来喜欢的不是貌美的精灵，而就是阿尼特。

但是因为是第一次产生了“喜欢人”这种感觉，所以即便到了恩锡都的面前，帕蒂斯也不敢直接表露自己对阿尼特的心意，只能有些弱势的干巴巴的应和恩锡都的话，在阿尼特看来显得未免有些可怜，有些忍俊不禁。在这样的气氛下，不但帕蒂斯，连已经连战数年的阿尼特等人，都有点放松了下来，不过形势比较糟糕，显然帕蒂斯享受不到精灵的歌舞了。

帕蒂斯没有见到精灵梦幻般的城市，没有听到精灵歌声，没有欣赏到精灵的舞蹈，他什么都没享受到，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即便最悲观和恐惧的人，即便见识最深最广的人，也没有想到过，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巴普纳顿高地要塞上的敌人在新月之下悄然集结，他们是东洲历史上从未存在过的团体，虽然被称为“大地精”，但是他们和地精不是一种生物，他们体型和人族不相上下，比身高普遍不超过两尺的地精大了不止一点点。“大地精”比生活在黑暗地底中的地精骨头更直、关节要僵，但他们的力量远在地精之上，精力也远非猫猫狗狗一般的地精所能相提并论，这是为了方便他们在平原、山岳行动。他们与地精的区别，就像驰骋平原的雄狮与苟活与木隙的蠕虫的区别一样。被称为“大地精”的这种生物，与地精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他们同样丑陋无比，狰狞而凶恶，猥琐而暴躁。

他们真正的称呼应该是“暗兽人”，是狰狞化的堕落的兽人变种。

而统御这些怪物的，是详细数量一直不为包括罗恩戴尔王在内的所有人所知的“黑骑士”，他们其实有七个人，现在有三个人就在巴普纳顿，他们是“黑骑士”当中的剑术之王卡塔迈先、拥有最快的速度翁格瑞，以及“黑骑士”的领袖，安格恩。

这些平时披着破落的帆布以掩人耳目的黑色骑手，如同华尔金推测的那样，是无法被兵锋、烈火处死的。他们是一种人形的兵器，没有同情、不会手软、毫不犹豫、绝不后撤——除非被下达命令。

这些黑骑士是被关押在名为铠甲的囚牢里的亡灵，他们的身高全部达到七尺以上，雄壮无比，即便是心灵最纯洁的精灵也不能否认他们的确具有一种危险的美感，就像在撕裂猎物的狮子一样。破败的黑色帆布之下，是东洲历史上出现过的最坚固、最邪恶的铠甲，刀枪不入，布满倒刺和利刃，碰之即伤，每具铠甲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些铠甲已经成为其主人的形象代言，因为普通人无法用肉眼直视亡灵，他们能看到的只是铠甲的造型。最后变成了所有人对这些骑士的直观视觉印象，都来自他们那套专属的铠甲，甚至会有一种他们就是一种以钢铁为躯的奇特种族的感觉。

安格恩的铠甲是铠甲之中最具威严者，头盔上高高立起的如同高塔的尖顶一般的冠饰，如同王冠一般。但是戴在安格恩的头上，那种让人尊崇的尊贵变成了令人恐惧的凶意。

新月之下，安格恩立在临时筑起的护墙上，俯瞰着下方的联军营地。

部下将一匹高大的马匹牵过来，这些黑骑士的专属坐骑比人类驯养的战马高大得多。它们长于迷雾森林，有着野兽般的脾性，不但要吃草，还要吃肉。这些马匹比东洲任何马匹都更能奔跑，即便驮着重量超过四百磅的黑骑士，加上自己身披的二三百磅围甲，也能夜行千里。

虽然看不到铠甲之下的脸，但是安格恩身上流露出的凛凛气质表明，他并不畏惧被围困高地的境况。

暗兽人属下围在安格恩的身后，他们也已经全副武装，等候安格恩的命令。

安格恩慢慢扭转自己的金属头颅，他用仿佛风刮过石罅的阴森声音，把每个字符都拉得很长，因为他的口齿已经没有了生者那样的灵动，而变得十分缥缈瘆人。“准备进攻。”

“是，大人。”暗兽人部下奋力的嚼着舌根，带着与生俱来的怒意回应安格恩的命令。

传令是低声进行的，也没有举火把火炬，夜战是精灵的特长，但更是暗兽人的专长，所有暗兽人在安格恩的命令下，嘴里衔着树叶，悄悄的从山上摸了下来。

经过数年的交锋，精灵对暗兽人已经有所防备，他们在山下布置了大量的陷阱，布设了防线，意欲将暗兽人困死山上。

但是暗兽人还是摸了下来，在这次行动中，暗兽人表现出了与地精等低劣种族的贪生怕死不同的惊人毅力，默不作声、整齐划一的“送死”！

这不是败者的歇斯底里，也不是胸有成竹的趁夜偷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场没有必要的斗争，巴普纳顿的军旅无论是在补给还是战略目的上，都还没有陷入绝境，拖下去也不见得有坏处，并不需要一场看似多余背水而战。

但是作为统帅的安格恩已经笃定主意，他的军队悄悄摸到了防线之下，然后先在林中休息，直到后半夜。

黑塔一般的安格恩站在树林之中，眺望着前方两百步外的精灵暗哨，这个距离正好是感官敏锐的精灵所能感知到的极限位置，安格恩对精灵太了解了。安格恩如同蜥蜴的利爪般的铁手套扶在树干上，往里一掐，锋利的尖爪深深的陷进了树干中，他的手一攥，将一大块木头抓成碎屑。

卡塔迈先和翁格瑞两个黑骑士慢慢的将鞘里的长剑抽出，那是仿佛从古墓中捡起的古剑，造型古朴简单，没有多余的坠饰，仿佛就是一块被切割成剑型、磨尖的铁板。这是黑骑士标配的武器，虽然造型朴素，但却让人闻风丧胆，这种剑是货真价实的“魔剑”。锋利得可以轻易切断包括矮人的重斧、精灵的长刀、兽人的钝锤在内的兵器，而且能对伤者造成不可逆转的魔化伤害，配合上黑武士那所向披靡的力量，每当黑骑士出场，联军的作战总会变得异常艰难。

安格恩身后的暗兽人军团獠牙狰狞，已经准备厮杀。

安格恩仰望了一下天穹，现在已经是后半夜，黎明之前最后的黑暗。他抬起手臂，打开手心，被自己攥成渣饼的木屑从掌中掉落，现在，是用兵的时候了。

过去的数月，安格恩从不去拔出精灵的暗哨，这让联军对敌人始终有判断错误。精灵一直以为敌人对自己在丛林中隐蔽的踪迹毫无办法，但是这一切全部都在黑骑士的控制之中。

精灵在森林中布置的暗哨被全部射杀，在安格恩的统领下，暗兽人很快就突破了联军的首道封锁线。

这是一场不以胜利为目标的战斗，但是如果让已经对峙几年的敌人觉得赢得太过随意，那作用就适得其反了。敌人越是强大、反抗越激烈，其被击倒的时候，心里就越充足，也更放松。

这天晚上见了恩锡都之后，帕蒂斯心里有些忐忑，初次见面时留下的糟糕印象，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这让帕蒂斯一直睡得不大安稳，在天亮前终于是躺不住了。

帕蒂斯走出帐篷外，吹着温凉的夜风，感觉清爽了不少。

营地四周静悄悄的，帕蒂斯的人经过几天奔波已经十分疲惫，罗恩戴尔并不希望让敌人享受一场以逸待劳的胜利，所以决定让人类部队先修整几天。

帕蒂斯不好乱走，因为这里不是他一家的军帐，但当他看到独臂矮人都恩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站着，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打招呼。

都恩的肩头上扛着一把沉重的双刃砍斧，满是伤痕的脸，混杂着矮人的倔强和难灭的恨意。

帕蒂斯爬到石头上，顺着都恩目光所望的方向，那里毫无疑问是敌人的防线。“你一晚上没睡吗，矮人大人。”

都恩对帕蒂斯这个后辈的态度不甚满意，他抱怨说：“我一分钟也不想休息。我们应该一鼓作气，把这里的怪物铲除干净。”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的人需要修整，不然可能会溃败的。”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唔？”帕蒂斯怔了一下。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都恩重复了自己的话，然后慢慢的摇了摇头，略有不满。“矮人不常做预感，但是一旦有了某种预感，就会特别准确，尤其是不好的预感。”

“连战意高昂的矮人都会感到困扰，那看来阁下预感到的事是挺棘手的。你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罗恩戴尔王吗。”

“罗恩戴尔王也隐约有这种感觉，他说，人类的到来造成了敌人的骚动。”

都恩话音未落，南边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冲突的声音，帕蒂斯反应慢了半拍，没意识到这是战争已经开始了。都恩脸色一沉，哼了一声，：“我就说吧，不好的预感尤其准确。”

营帐里的人全部都急急忙忙的钻了出来，人类、兽人、矮人、精灵，营地霎时乱成一片，通用语、矮人语、精灵语、兽人语以及各地俚语，仿佛有千百种语言在营地里炸开了锅，沸腾作响。

看到军队如此慌乱，都恩很是气恼，他站在岩石上，朝下方的营地一声大喝。矮人敦实的身躯支撑粗哑的嗓子，如巨兽咆哮一般，把营地下数千将士都镇住。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望着都恩，都恩朝下方的所有人呵斥：“你们在慌什么！穿上你们的甲胄，拿上你们的兵器，立刻就位，将还在做困兽斗的敌人，全部消灭掉！”

这之后，四族联军才从惊醒中回过神来，都闭嘴收声，紧密筹备，营地里只剩甲兵的声音，和用通用语传递军令的声音。都恩对帕蒂斯说：“我们战场上见。”

帕蒂斯坚定的点了点头，转身回帐篷里穿戴盔甲去了。

因为行程仓促，帕蒂斯连侍从都没带，是副将冈格尼替他穿戴盔甲的。

帕蒂斯感慨：“南方军团那么多年没打过仗，现在打那么一仗，居然还是在精灵国度的边缘。”

冈格尼说：“能和精灵并肩作战，是南方军团的荣幸，能和强大的敌人对抗也不失为一种宝贵的经验。”

“就怕这种经验需要付出不知道多大的代价，我不得不考虑兄长的态度，这些士兵他还要留着用呢。”

“这就是问题了，如果我们不能取得胜利回去，大概会很难堪吧。”

“但是，现在哪里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明明兵力处于劣势，却敢冲击别人的堡垒，这些敌人，真的就那么凶狠的吗？”

“野兽是不会有什么太多的考量的……”冈格尼把佩剑递给帕蒂斯。

帕蒂斯接过自己的剑，他有些发颤的吸了口气，说：“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所幸现在快到黎明了，我们的人已经休息了一整晚，否则疲敝应敌就麻烦了。”

这时，阿尼特闯进帕蒂斯的营帐来，她看到帕蒂斯已经穿好了盔甲，挂好了长剑，心里既庆幸又担忧，她有些慌张的问：“帕蒂斯大人，这可是你第一次上阵，你准备好了吗。”

帕蒂斯本来并不感觉十分紧张，现在被阿尼特一点，心里反而好像空了一下，他回答：“已经准备多时了。出发吧，弟兄们需要我们的帮助。”

“我……会尽量为你提供掩护的。”

帕蒂斯慎重的点了点头，他也回谢似的说：“我一定不会让这些人，越过国境半步。”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傻，因为迷雾森林本来就是精灵之国的国境之内，但是帕蒂斯这有些莽撞的承诺倒是让阿尼特心里感到挺暖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