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虔早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听到父亲如此温和的口气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此刻面对着父亲的这种态度，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哽咽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许惶恐：“儿臣……儿臣想着父亲手中兵力不多，阳城又是深入敌后。如果河谷中的郑军受创不重，父亲这边就可能要腹背受敌，所以儿臣只有戮力而前。”

韩启章叹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很明显，虽然韩虔理解了这次战略目标是拿下郑国，可是他身上多年来积压的不安全感导致父子之间缺乏交流，终于还是使他误会了自己具体的计划。儿子这么一说，韩启章心中的怒火虽然仍未熄灭，却也无法再宣泄出来了。尽管韩虔的不安主要来自于他作为庶子，在身份上先天的缺陷。不过和这位卿族继承人之间的信任，韩启章还是要想办法进行修补。而怒火对此毫无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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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除此之外，即使对韩虔动怒已经于事无补，韩启章也需要收拾征讨郑国如今的残局。

郑国的败降已经十拿九稳，韩启章对此并不怀疑。只不过，他本想用一种相对和缓的方式，完成对郑国的征服。郑国处于天下之中，富庶繁华，一直都是各方觊觎的地方。楚国一定还会东山再起，郑国的故地届时便会成为面对楚人北上的要冲之地；三晋卿内部也并非一块铁板，来自赵魏不怀好意的目光，一直都徘徊在他的背后。事实上从一开始，韩启章对于是不是应该对郑国动手，也一直颇为犹豫，因为这无异于把卿族的力量投入一个漩涡之中。不过攻伐郑国是父亲在位三十多年以来既定的政策，韩启章一年多前才初接卿位，也只有顺势而行。

既然如此，韩启章原本的计划，就是保留郑国原来的贵族，使他们能够为自己效力。这么做从长期来看，可能会使他们成为尾大不掉的势力。但是短期内却可以很好缓冲这场征战对于当地百姓和民间的冲击，加快新取得的郑国领邑整合的速度，让韩氏能够更早地做好的准备，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现在这些显贵们纷纷亡于战场，韩启章的计划便落了空。虽然攻取丧失了军事力量的新郑并非难事，可是结下了血仇，还想和郑国的这些贵族合作难度可就大了。

韩启章正在沉吟之间，一个卫兵从外面匆匆走进来通报：“郑国的使者来了，已到了城外。”

“知道了。”韩启章点点头，挥了挥手吩咐道，“把他带到堂中，请他稍等。我这就去更衣。”

韩虔见父亲要见来使，便想要告退。韩启章却举手阻止了他：“你也更衣去，一会儿一起去堂中吧。”

韩启章此时没有训斥韩虔违令行为的情绪，不过郑国使者来的倒是正好。韩启章料想郑国这次会卑辞厚币的前来请求放回那些“被掳”的贵族们。在想好怎么处理之前，韩启章觉得还是再把这些贵族已经战没的消息再捂一捂。因此，这此郑国使者的来访倒不失为一个让韩虔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好机会。

“不过一会儿，你千万不要说话。”为了防止韩虔说漏嘴，韩启章又特意叮嘱了他一句。

然而有些出乎韩启章意料的是，这一次郑国的使者，竟然是两手空空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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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宫夜议的最后，罕欣经过长久的犹豫，最终出人意料地改变了立场，支持了驷彰的意见。在命人出使阳城之前，他先下令七穆调动各自领邑中的军械粮草，运来新郑以解燃眉之急，并当场向罕氏自己的领邑分遣了传讯的官吏。

夜议结束之后，除了公子骀兄妹俩，其他的人都各自回了府。月色之中，公子萏蜷在门边，众人走得急，都没有注意到她那小小的身影。

虽然只是坐了一晚上，可是为了应付多方质疑，驷彰还是消耗了许多精神。拖着疲惫的身体，驷彰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公子萏的目光把驷彰的背影送出了很远很远。这个人的轮廓，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默默注意了许多次了。现在即使是在夜里，她也能把他从夜幕之中分辨出来。

适才在西宫里的舌战之中，他表现得锋芒毕露而冷酷无情，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剑客，在诸卿大夫的围攻之中闪转腾挪却又游刃有余。可是此时的他或许是太累了，走起路来步履蹒跚，简直像个虚弱的病人。甚至印衢和游律两位老人，走得都比他快得多。不多时他便孤零零地被其他人抛在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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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萏决定追上去，她轻轻地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看到这个人劳累到虚弱的样子。

“子阳。”公子萏三步并两步，不多时就追上了驷彰。她轻声唤着他的字，喊住了他。

“三公子？”驷彰听到她的声音有些意外，于是便停步回头。

“谢谢你。”公子萏展颜而笑道。

公子萏这么说，想必是听到了适才夜议之中良柳的那个方案。此时当事人蓦然地站在这里，驷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这次危机是由于朝臣轻忽和疏失，却要把这么一个什么稚嫩的女孩儿牵扯进来，真是让人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你……你都听见了？”驷彰有些惭愧地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情良大夫只是说说罢了。你不是晋人这次图谋的目标。这场危机大臣们会想办法化解的。回去歇息吧，晚上听到的话都忘掉，日子还是照常一样。”

“不行。这可不能忘。”公子萏嫣然一笑，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了驷彰掷地有声的话音。

这句意外的回答，让驷彰无话可说。他饶有兴趣看着公子萏，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人装在熟悉的躯壳之中。现在的她，就像是月色下的宝剑，锋利却又映出夺目的光芒。驷彰的话语，是她被锻造时留在剑身之上的纹路，那当然是一种无法抹去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