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部落之地。

终于等到了冰人部落年狩的日子，北冥族中，每家的冰人妇女都在忙碌着。有些的冰人将自家的鱼篓搬上桦皮船，他们要趁着剑河的鱼尚多，抓紧再捕几篓丰盛的石刀鱼，石叉、线网什么的也都准备好了。

这些桦皮船都是捕鱼家庭的宝贝，毕竟这里距大雪山并不近，要找到一株硕大且品质优良的桦树可不大容易。有些家里的桦皮船都是上一代遗留下来的，做得结实耐用，就能祖祖辈辈传下去。虽然北冥族多以狩猎为生，但临近剑河的一些冰人也不会错过石刀鱼的美味。

不过这种桦皮船只能在剑河上帮助捕捕鱼，不像凛冬族造的大船一样，能够行驶在凛冬海上。

有些妇女抓紧用兽筋缝补皮袍，也许是担心皮袍不够牢固，她们又用多补了几轮，这样在雪山中灌木茂盛荆棘丛生的地方，就不容易被扯破。若是等到大冰寒来了之后皮袍被撕破，没有多余的兽筋可就不好缝补了。

还有些的猎人已经提前戴好了狍皮帽走在路上，这种帽子是用狍子头皮按狍头原样缝制而成。猎人们将猎得的一副完整狍子头颅，剔掉骨肉，鞣制而成，完美无疵地保留了毛、眼、耳、鼻、嘴。在狩猎的时候戴上狍皮帽，大多时候能有奇效，蹲在灌木丛中，通常狍子会将带着狍皮帽的猎人误认做同类，警惕性降低之后，狩猎就变得容易得多了。

冰人的智慧就如同这片雪山一般，原始且古朴。

当历寒年到来的时候，冰人们大多都已经聚齐了，凛冬族的那个少年倒还好，那山人少女则是惊恐不定。

那少女刚醒过来时，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东西也不吃，中间又哭晕过一次。历寒年也不去管他，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将烤好的兽肉递了过去，少女没有接，还是无声哭泣，他就扔在那里，返身睡觉。今天早晨醒来之后，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身前那块兽肉也不见了，脸上是哭过的痕迹。

从头到尾，历寒年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想要回家的话，就跟我来。”

···

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族人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按照冰人部落的传统，一半的战士外出狩猎，留下一半的战士守护族群。而狩猎的队伍也分为许多支，有的去北部荒原，有的去剑河，还有的去大雪山。

总而言之，冰人们分散在整个北原大地上，每支队伍十到二十人不等，有弓箭手、战士、猎人，还有联络人员。

历寒年那支队伍中，有一个叫做北摩，他之前一直跟随着北云断，颇有才干且忠诚无二，历寒年刚到北原的那段时间，他也曾来看望过几次，算得上是少有来往。

也许是考虑到“北风尘”失忆的情况，所以北摩才会在这支队伍里，毕竟那些由凛冬磨砺出来的经验与智慧，不是当上族长就能明白的。

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冰人们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部落之地，正式踏上荒寒的雪域。

万川寒站在雪地里，望着历寒年那支逐渐向东远去的年狩队伍，寒冰长者站在他身旁，拄着骸骨手杖问道：“军师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父亲的事。”

寒冰长者看了他一眼，“军师是想挑起北冥族与雪山族的战争吗？”

“想挑起战争的不是我，是雪石。”万川寒望着前方白茫茫的雪地，沉默了片刻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此次年狩，雪石应该还会有动作。”

“他会对风尘下手？”

万川寒摇了摇头，“如果是我，将会直接袭击北冥族。”他说道：“没有比一半族人外出狩猎更好的时机。”

“我是部落中的寒冰长者，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他真这样做了呢？雪石既然已经杀掉了北冥族的族长，用意还不够明显吗？”万川寒抬起手来，指着埋骨雪山处的方位，“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此时雪山族的战士应该已经在准备他们的刀剑了。”

寒冰长者沉默了片刻，“军师早有准备？”

“但是并没有把握。”万川寒说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策只是多余。”

他默默凝望着寒冰长者，后者似乎明白了什么，“军师是想让我出手？”

“如果雪山族真的杀到这里，寒冰长者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寒冰长者悄然握紧了骸骨手杖，凝望着眼前的风雪，缓缓说道：“我想雪石还不至于如此。”

“也许吧。”万川寒说道，一阵寒风刮过，他费力地咳了咳，又拢了拢衣襟。

···

夜里，历寒年让队伍停下来休息。

走了一天，大概算是离开了部落之地，在茫茫北原上，北冥族的实际地域只有一小块，剩余的大多是人迹罕至的荒寒平地、苔原、雪山。

由于刚出部落不远，猎物并没有见到几只。再过几天，这支队伍将渐渐分散，去往四处狩猎，彼时便会分成几个三四人的小队，这样才能使得狩猎的效率最大化。

冰人们升起了一座大火堆，从背囊里拿出兽肉和烈酒，放在火堆上烘烤。

酒是北原上很常见的雪麦酒，如果说，冰人对战斗之外的其他事情还有热衷的话，那就是喝酒了。

在凛冬雪原上，能抵御酷寒的，除了兽袍，还有烈酒。

而历寒年三人则另外起了一个小火堆，在凛冽的风雪中，火焰不仅能带来温暖，也能带来力量。

历寒年还是有些无法适应北原这酷寒的气候，短短的一天下来，他的手脚便已经近乎僵硬，生起火之后，才算稍稍恢复了一些。他从包袱重取出一些干肉，在火上略略烘烤一番，使之松软些许，而后给那冰人少年和山人少女各自扔过去一块。

那冰人少年抓过干肉撕下来就吃，而那少女则又低声哭泣起来。

也许是与其他冰人相隔并不远，所以那少女并不敢大声，只是尽力压抑着哭腔，瘦小的身子轻微颤抖，泪水一直在流。

风雪呜呜，哭声凄凄，天地隐约有悲歌。

历寒年沉默地咬着手里的干肉，火堆对面女孩的抽泣声他似乎完全没听见，只是偶尔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天上的风雪，而后重新低下头咬肉。中间有时火快熄了，便去拢拢火堆，加几根树枝进去，拨弄几下，使火又重新烧旺起来。

少女只是低声啜泣，也不去理会历寒年扔过来的干肉，那块刚刚烤的有些松软的干肉，也很快又在风雪中冻硬了。

忽然，天地间响起了歌声，历寒年转头一望，那边火堆旁的冰人们已经跳了起来。

他们穿着兽皮，围着火堆，欢唱着部落里的歌谣，互相传递着手里的烈酒。

按照冰人的传统，喝了雪麦酒之后要唱歌，其余人便在一旁低吼助兴，唱完歌之后，再将酒递给下一个冰人。

这次拿到酒的是北摩，那个粗野的汉子猛地灌下一口烈酒，而后咂巴咂巴嘴，站了起来。

他拎着酒囊，望着夜幕中茫茫的风雪，开始唱起了歌。

冰人们的歌喉大多粗野豪放，他们只管尽情高歌，多半时候如同牛吼。但北摩的声音和其他冰人有些不同，粗放中难得地夹有一丝细腻。

当他唱起那首歌谣的时候，历寒年发现，其他的冰人忽然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悠远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

···

我曾跋涉在冰冷的苔原

也曾步入过幽暗的密林

我一路追寻着风雪

却看到了荒寒的长夜

···

这是部落中一首古老的歌谣，几乎每个冰人都会唱，当北摩唱起第一段的时候，其余冰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都跟着唱了起来。

他们握着拳头，低声吼唱着，目光中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

···

战士们

那一天终要到来

凛冬已经在怒吼

先将泪水掩埋

狂风会凋零一切

不要低语悲哀

亡灵在长夜里游荡

雪山禁锢着先人的尸骸

···

最后他们站了起来，围着火堆齐声高歌。

···

当长夜降临

沉默的英雄将从传说中归来

就像他们从未离开

···

寒风不断呼啸着，如同这片大地上的一曲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