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居 一
作者:郑小溪      更新:2019-09-17 23:55      字数:3138

初瑾收拾了几天,一切都妥当了,便准备起身去摘月阁,延禧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感念着她的宽容,便也都主动留下来帮忙将东西搬到摘月阁去了。

初瑾知道,在紫禁城中有的是人想要看她的笑话,她虽然对这些事情无所谓,但却也不想丢了瓜尔佳氏的脸面,所以特意在大清早起身出发,免得惹人奚落。

正当着初瑾准备动身的时候,却见着玉淳来了,而她身后的茹心更是捧着一个包袱来到了甘棠院的门前。

自上次那件事之后,她们再也没有说话一句话,今日玉淳来这里,初瑾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初瑾。”玉淳终于开口了,将那包裹递给了初瑾,神色中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说实话,之前她是真心把初瑾当成姐妹的,但是姐妹之情相对于玄烨的恩宠,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了。

而那晚,玉淳只不过向佟佳皇贵妃说起这件事,想要佟佳皇贵妃给初瑾一个提醒而已,没想到一向温婉的佟佳皇贵妃却是如临大敌,将初瑾贬到了摘月阁,摘月阁是什么地方?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所以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对初瑾还是有几分愧疚的,“摘月阁冷又偏僻,这些东西都是家常的小玩意儿,你就带着去,想必也是有用得上的时候!”

初瑾见玉淳身形消瘦,知道她也不好过,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便推辞道:“我用不着这样多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你怕是嫌弃我的东西不好吧,也是,我没有你那样受皇上喜欢,东西都是有限的。”玉淳落寞地说着,眼里的孤寂像是水一样的淌出来,自从她那晚坏了玄烨的好事,她已经好几日都没有见着玄烨了,看样子,她的风光也早已不如当初了。

初瑾知道玉淳还在为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也知道玉淳有多么看重玄烨的宠爱,此时此刻,像是在表决心一样,“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抢夺皇上宠爱的,既然皇贵妃娘娘将我送到了摘月阁,我能不能回来也只是未知之数了。而且,再受皇上喜欢又能如何?太医当初没有讲,断肠草的毒性没有那么容易清理干净的,所以,你放心……”

说罢,初瑾便是咳嗽了几声,为的就是想让玉淳安心,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和玉淳抢夺任何东西,包括圣宠,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就更加不会了。

玉淳瞧着初瑾脸上的神色,苍白无比,大惊之下却又有几分宽慰。

而初瑾却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只是装不知道的样子,心中却徒增了几分悲伤,当初明明是手帕之交,当初她明明为了玉淳可以舍身想救,但是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变得让她都觉得心寒起来了。

她心中所想的这一切,玉淳却是浑然不知,玉淳跟着初瑾说了一些话才走,初瑾瞧着她步履比来之前轻松了许多,只能无奈地笑笑,吩咐文滢她们推着车子走了。

初瑾主仆四人有惊无险地来到摘月阁,推开院子门,果然见满院的灰尘跟寂寥,之前的摘月阁好歹还有人打扫,但是自从这儿死了人之后,便再没有一个人肯来这里了,现如今,摘月阁早已经比初瑾当初看到的要破败多了。

摘月阁的院子里只有一张残缺的石桌跟两三个歪倒在地上的小石凳。

院子后面则是三间并排在一起的屋子,两边各有一间耳房,只是这三间房的门窗都有所损坏,不是窗户破了一个洞,就是门根本关不上。

到处都是蜘蛛丝,野草堆里甚至还有一群的田鼠窜过!

初瑾见状,却是自嘲了几句,便各自分配工具打扫起来,她虽然大病初愈,可是也不肯闲着,便自告奋勇地去修补窗户。

初瑾从早晨一直干起,只在中午的时候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吃了点带来的点心,她们几个便更加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之中。

这样一直马不停蹄地干下去,到了傍晚的时候,这个小小的摘月阁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院子里的荒草基本被清理干净,露出了红砖铺就的地面,倒也颇为整洁可爱。

屋子里也被初瑾跟素岚全都打扫了一遍,门窗跟地面都被王九福清洗了几遍,漏风的窗纸也被重新裱糊上,屋子里虽然只有几张简陋的家具,但是总比没有要好得多。

更难得的是后院居然还有一汪温泉,初瑾当初虽然听说过,但是现在看见了这样一汪温泉水,却是喜不能自禁,而文滢现在到了摘月阁,则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当即便吵嚷着要下去泡温泉了。

接下来的日子,初瑾他们主仆四人过着虽然贫寒但是却无比充实的日子。

摘月阁在他们几个人的共同努力下,也渐渐恢复了昔日的生机。

文滢把红砖的院子拆了一半,留出一半来种植蔬菜,就着几场春雨,那些种子果然很争气,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文滢又嫌种的太少,便连后院也种了一些,又干脆在院门前开辟了几块地,全都种上了蔬菜花朵。

素岚虽然整天嘲笑文滢是个村姑,但她却也不甘示弱,逼着文滢种上了一块棉花,说是秋天可以用来做衣服做被子。

王九福没吭声,不过被文滢发现他自己偷偷在山脚下辟了一块地,种了烟叶。

紫禁城那边差不多已经将初瑾他们全都忘记了,从来也没有人来问问他们缺不缺什么东西,倒是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没忘记给初瑾,初瑾一般是将这些银子交给王九福,叫他去跟其他人换些生活必需品。

纵然初瑾不受宠,但是王九福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到哪里都有几分面子,所以内务府虽然忘记了给摘月阁补给,但是摘月阁这里必须的生活品倒也没缺少过。

初瑾想着玉淳,想着安宁,还有纳兰性德,想要做到心如止水,始终是没有那么容易了,对于玉淳,她也算是渐渐死了心,她知道,志不同不相为谋,想必她与玉淳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对于安宁,她却还是担忧的,之前她偶尔在玄烨面前为安宁说上几句好话,现在来到了摘月阁,想必安宁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只是对于纳兰性德,初瑾知道,她不该想,不能想,不可以想,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却经常浮现他们两人第一次在雪夜见面的场景,她还记得雪夜之中她跟随着纳兰性德的脚印一直走下去,她回想着纳兰性德翩跹而起的大氅,往昔一幕幕再现,她在半夜里无数次眼泪浸湿了枕头。

人这一辈子,会有很多挂念的人,但却不得不狠心承认,有的人注定会是有缘无分的,纳兰性德对初瑾而言,就是那个的一个人,明明心中是在乎的,却只能藏在心底最深处,就连拿出来回想一番,都觉得那是一种罪孽。

渐渐的,时间就这样飞逝而去,相较于在紫禁城中的勾心斗角,摘月阁倒是越来越像是一个家了。

天气渐暖起来,草长莺飞,拂堤杨柳醉春烟,眼看着春天过了,夏天冒出了一个头。

“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持斧伐远扬,荷锄觇泉脉。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临觞忽不御,惆怅思远客。”

一日,初瑾正在树下临摹完一张字帖,写完这首田园诗,刚搁下笔,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她抬头一看,却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正站在门口,盈盈笑着看向她。

初瑾一惊,那手指一松,小指头粗的狼毫笔便从手中滚落了下来,直直地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划出一连串的墨点来。

“纳兰大人?”初瑾讶然,万万想不到此刻出现在春芳苑门前的,竟然是纳兰性德!

“怎么,看见我有必要这么吃惊吗?”纳兰性德见着初瑾脸上虽然有惊讶,但是更多的却是欣喜,心中也着实高兴,笑着说道:“怎么,还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纳兰大人快进来快进来。”初瑾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让他在石凳上坐下了,又给他泡了一壶茶,心中这才平复了不少,笑着说道:“尝尝,这是咱们自己做的,很香甜。”

纳兰性德倒也不推辞,喝了一口,点点头,道:“果然清冽,初瑾,你还好吗?”

这一次,他没有再唤初瑾为瑾贵人,而是向着玄烨一样唤她为初瑾,当即,初瑾便红了双颊,这样的称呼,她只是在梦中出现过,所以现在,她只是垂下头,心中不知道究竟是开心,还是忐忑。

过了许久,初瑾才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她喝了一口茶,轻轻一笑,道:“前所未有的好,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之前的我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在这儿,我感觉没有那么累了,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