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秋风与月下
作者:书十三      更新:2019-09-12 18:06      字数:2705

白帝城的天气,总是如此耐人寻味,尤其是在这夏秋两季。

雨也不是那雨,风也不是那风。

白帝城的秋风,明显要矫情一些,吹的那般的温柔。

这条窄窄的官道之上,眼下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有摊贩重新在布置着商品。

不知是因为雨后的空气清新了些,还是因为屠风雨的离开让那股血腥的杀气也被带走了的原因,身上拉着车厢的红鬃马,此刻的嘶鸣明显要欢快的多。

“凌志,你这是为何?”

夜倾城眉头一皱,伸出手去想要将凌志给扶起来,只是凌志似乎笃定了主意,怎么都不愿站起身身来。

周遭的人虽然投来了些异样的眼光,却也只是轻轻的一瞥,便继续忙活手中的事情。

就连之前那只残疾的黄狗,此刻也已经享用完大餐,慵懒的躺在小巷的出口处,不时的伸出舌头似乎在回味着。

“大人,罪人凌志,但求一死!”

话音刚落,凌志对着夜倾城便是一个重重的响头磕落在地面。

“你何罪之有?”

“我……”

凌志抬起头,额间沾了些湿土,样子有些滑稽。

“我身为一名军人,奉太子殿下的命令保护大人,然而大敌当前,我却产生了恐惧,甚至还退缩了!”

夜倾城沉默了。

凌志此话,的确也不无道理。

他,虽然只是从前线退下来的军人,但是毕竟曾经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在刚才面对屠风雨的时候,第一时间没想过要拔剑与之一战,反而战战兢兢的蜷缩着身子向敌人示弱。

这是一种耻辱,身为一名军人,临阵退缩乃是永远无法抹除的耻辱!

可是转念一想,夜倾城又觉得凌志会做那样的反应,也并没有错。

要知道,屠风雨不是一般的敌人,即便是白芷和离胥对上他也是毫无胜算,更何况是凌志呢?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即便凌志曾经作为一名军人,面对毫无把握战胜的敌人,心生恐惧甚至要想退缩也是情有可原的。

进退维谷之间,夜倾城有些同情凌志。

“凌志,你不必介意。若不是你去借了二十名弓箭手来,那屠风雨此刻早就已经将我斩杀了。”

凌志听到这话,却似乎受了更大的打击,对着夜倾城又是一个重重的响头磕了下去,比第一次声音还要响。

“大人,您不必劝我了。方才您让我去西城门借二十名弓箭手的时候,我的潜意识里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甚至于我下马车后所走的每一步路,都不想再回头!”

“我有罪,罪无可恕,罪在必死!”

夜倾城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作为侍卫,如果不能保护好自己该保护的人,死似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我问你,你怕死吗?”

凌志愣了愣,眼中的泪水依旧在往下掉,只是嘴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怕吗?若是不怕方才屠风雨拔剑的那一刻,为何又会感到恐惧?

怕吗?那你现在为何又跪在这里,一心求死呢?

“你怕死,我知道。”

夜倾城咬了咬牙。

有些事情,不能够去引导改变,只有摧毁之后再重新建造。

比如旧的宫墙,比如破的城防。

还比如,人的尊严。

“你只是觉得,在屠风雨手下必死,可在我这儿也许我会心软便不去计较你的过错,那你也不用死了,对吗?”

“可是凌志,你的尊严呢!”

夜倾城突然蹲下去,双手抓着凌志的肩膀使劲的前后摇晃了起来。

“你因为怕死,就可以在我面前跪下来一个一个响头不停地磕吗?”

“你在我面前哭,又有什么用!这里如果是战场,你有流泪的机会吗!”

“你若是想活,那就给我有尊严的活着,别死在自己的窝囊与恐惧之中!”

“你听明白了吗!”

啪!

凌志完全的愣在了原地。

这一记耳光虽然打的并不是很响,却让凌志内心有种莫名的痛楚!

那痛楚并非来自肉体上的感知,而是曾经在他内心里那座已经崩塌的山,此刻却又在缓缓的重建!

那山用凌志心头的肉为灰石,以他的眼泪为水,活生生的在他的心头之上重新堆了起来!

山顶之上,插有一杆长枪,一杆沾满敌人鲜血的长枪,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着万丈的光芒!

凌志看到了,那夕阳上,刻着一名身穿盔甲的男子,那个男子,被他的将士们称为“凌将军”!

夜倾城看着凌志的眼神逐渐从迷茫变得清明,又从清明变得坚毅,知道自己的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便也站起了身子。

右手手掌此刻略微有些痛,方才打凌志那一掌,夜倾城毫无顾虑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一巴掌的确把凌志打醒了,却也把夜倾城的手给打痛了。

夜倾城轻轻的甩了甩,见没什么作用,皱了皱眉直接右手握拳藏在了身后。

“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几分钟之后,凌志似乎终于完全醒悟了过来,也顾不得脸上传来的火辣,对着夜倾城抱了抱拳。

“起来吧,还跪着干嘛,凌将军!”

凌志尴尬的笑了笑,旋即站起了身子。

……

……

东北有座月凉山,传说在月凉山上可以看见世间最大的满月,至于这个传说的真假,却无从查证。

月凉山顶,有一座不知是何人于何年所修建的寒亭,这些年虽然受了不少的风吹雨打却也依旧傲然挺立,倒也是一处不错的去处。

此时距离夜倾城在赵国皇都被刺杀,正好过去了一天一夜。

一个身材略显臃肿,身批黑袍,脸上蒙着黑布的男人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寒亭之下,眼光落在远处天空的月亮之上。

“世人都说你想杀的人,必死无疑。”

“向来如此。”

“可为什么他没有死?”

嗖!

一柄长剑划破虚空,落在那黑袍人的脖子处。

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寒芒,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在整个月凉山顶。

“杀与不杀,那是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那黑袍人却是并不在意身后之人如此无礼的举动,只是依旧静静地看着天空的明月。

明月一直都存在,只不过有时候会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身影罢了。

“我不是在指手画脚,只不过是没想到罢了。”

“天下间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比如?”

“比如,谁会想到,你,竟然要杀他?”

那黑袍人轻轻冷哼了一声,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我活着自然有我的目的,至于杀他的理由,不用我回答你也知道。”

站在黑袍人身后的那人,将剑收了回去,稳稳的插在剑鞘之中。

“我不想知道你杀他的理由,我只知道,我想杀的人,没有谁可以安然的活着!”

“可我却活了下来。”

“所以我从来不把你当人。”

黑袍人笑了,笑的很认真。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

“不,并不一样。”

黑袍身后的人缓缓的从寒亭的黑暗之中走了出来,走到与黑袍人并排处又停了下来,月光下那张脸很是帅气,却总给人一种危险的气息。

正是屠风雨。

“十年前,我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所以十年后,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没有人会知道十年前的事情。”

“可我的剑,再也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