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三根断发断往来
作者:相思枕愁眠      更新:2019-09-11 01:50      字数:3954

等待总是无奈,期待难免无眠。

余图此时在床上翻来覆去,思念的漫长甚至让他幻想着以后的翻云覆雨,甚是煎熬。

同屋的老杨同样煎熬,骂道:“睡不着就滚出去,尽扰老夫美梦。”

余图起身穿衣,笑道:“莫笑年轻之辈孤枕难眠,只怕年老之时孤床人寒。黑发不知相思早,白首方悔娶妻迟。”

“老光棍”老杨怎么受得了这指桑骂槐,起身骂道:“你这厮怎一肚子的歪理邪说?”

余图不敢停留,迈起酒步,早已趁黑摸出门去,把老杨叫骂的声音远远地丢在了身后。

余图出门,听见三更的打更声才响起,时候尚早,但余图却向崇福寺飞奔而去,脚下的酒步从未跑得如此顺畅。

到了崇福寺,山门尚未开启,余图站在门外,一时焦躁难安,反复渡步,不敢停止半刻。

一直等到天色微亮,卯时已至,余图终于看见一个小沙弥来开庙门。

小沙弥笑问道:“施主是来烧香还愿的?”

余图笑道:“守株待兔,待人来烧香还愿。”

小沙弥沉下脸道:“晦气,一边等去,莫挡了香客的烧香之路。”

余图笑道:“没钱孝敬佛祖,佛主的徒子徒孙就不待见了?不烧香就不许抱佛脚了?”

小沙弥一时无语,气呼呼地离开,不在理会余图。

眼看卯时将过,余图在崇福寺等待的耐心慢慢地被消磨殆尽。

此时,已有香客来烧头香了,前来却不是帝姬和葛天心,只是普通百姓。

来了香客,小沙弥喜出望外,赶紧上了香茶。

余图心急如燎,预感不妙,抓住小沙弥的肩膀问道:“今日不是帝姬赵福金来烧头香吗?出了变故?”

小沙弥听余图这么一说心里便来了气,叹气道:“帝姬本来是在我寺烧香的,不知何故,昨日改了行程,改到雷峰塔烧香去了,元照师祖昨日便去了雷峰塔等待。真是可惜了这笔香缘,雷峰塔能与崇福寺相提并论么?”

余图大惊失色,迈起酒步,朝西湖飞奔而去。

余图一口气飞奔到西湖边雷峰塔下,远远地就看到了人山人海的场面,而耳中也尽是人群的喧嚣,尽是夸那帝姬赵福金倾国倾城的美言,名副其实的赞不绝口。

心急如焚的余图挤进人群,看见正在招呼客人的掌柜老杨推推斗笠,对自己挤出个阴险的胜利笑脸,笑得理所当然的老辣。

余图心气全无,败下阵来,眼神遥望着雷峰塔,尽是满眼的期待。

此时,书画摊的王希孟过来拍拍余图的肩膀说:“莫急,阁下所等之人,早已同帝姬入雷峰塔烧头香去了,耐心等待便是。”

余图恨得直跺脚,怪自己失策延误“战机”,没能及时地一睹佳人芳容。

如今之计,也只能干等着,余图不敢贸然行动,怕失了礼数,落了口舌。

心烦意燥的余图被人群挤得背气,退了出来,却见王希孟正在收拾字画摊,准备打道回府。

余图打趣道:“要走?听闻那赵福金生得闭月羞花,就不留下多看两眼?饱饱眼福,开开眼界?”

王希孟并不停下手上之事,苦笑道;“是非之地,留下徒生是非。”

余图笑道:“非礼勿视,不愧是读书人,对男女之事还挺洁身自好的。”

王希孟正无语,却看见雷峰塔处人潮涌动,叫嚣之声不断地传了过来。

此时,经验丰富的围观百姓们也顺着雷峰塔处的声响及时地围了上来,兴奋地叫嚷着:“是帝姬,是帝姬,看这行事,真皇家气派。”

余图急忙冲入人群,踮起脚,伸长脖仔细地找寻,只看见官差们开道分开人群,走在前面的女子却不认识,但看仪态衣着,便知身份尊贵不凡,再听其步履声,如轻针落地却又仙音盈耳。

余图只觉得眼睛一亮,心中一声感概:眼前女子相貌之美,还在葛天心之上,当是帝姬赵福金。而其身后的男子如此面善,生得如此玉树临风,原来是东京的老相识,蔡京之子,未来的驸马蔡鞗。

余图感慨的同时也听见四处尽是感叹之声,不是简单的感叹赵福金的美,而是感叹美人将作他人妇,可惜。

是挺可惜的,在多数男人心中,女人还是别人老婆美。

余图不做多想,继续找寻,他眼睛再一亮,终于在走过来的队伍后面看见了葛天心的身影,可惜走在她前面的是其兄葛天恩。

不妙,不妙。余图愁容满面,心中叫苦着,如临大敌,急忙找隐蔽处躲藏。

此时,走在前面的赵福金突然在王希孟的字画摊前停步不前,她身后的蔡鞗紧张地喊了一声:“帝姬……”。

蔡鞗见赵福金并不理他,马上机智地解下身上的貂衣为女子披上说:“帝姬,初春天冷,不若早回。”

赵福金并不看他,冷冷说道:“你若冷,便请先行。我要看字画。”

蔡鞗岂会先行,他停下脚步,用“看贼”的眼神看着王希孟,口气冰冷地说着热腾的话:“原来是希孟贤弟。”

王希孟面无表情,娴熟地跪下行礼道:“下官……草民王希孟拜见帝姬、蔡待制。”

待制蔡鞗,笑而不语,眼含杀机;帝姬赵福金,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蔡鞗笑道:“希孟贤弟已经收摊了,改日再来看吧。”

赵福金并不理会,拿起一副原本已经收起的画卷展开起来,却发现王希孟还跪在地上,急忙要上前搀扶,又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合礼数,极为不妥,一时进退两难,手中画卷“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掉落在地上。

赵福金俯身去拾画卷,她喉咙微动,想说什么,心中之语,百转千回了半天却变成了这样:“天冷地凉,希孟请速起。”

王希孟起身,面无表情如同一潭死水,赵福金口中的这点热度烧不滚这潭死水,这潭死水看不出什么有意义的动静。

蔡鞗想试试水深,笑道:“令堂前年过逝,希孟贤弟在家守孝不足三年,却出来卖画,天下礼法于阁下之心,岂如此轻薄?”

王希孟面无表情地行礼道:“希孟守孝虽未足二十七月。但夫子曰,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如今,希孟所行之时,时时思亲;所为之事,事事念亲,心安也。心安则为之,时时守孝,事事守孝也。”

水很深,蔡鞗掉下去冒不出头来,他想再“吐槽”,也只能先把被呛的水吐出来再说。

赵福金不理会溺水的蔡鞗,欠身行礼道:“福金有劳公子再执笔为我作画。”

王希孟还是深不见底,只是水好像满到眼里来了,他急忙躬身行礼,拙劣地掩饰道:“希孟此生不再为帝姬持笔,望帝姬见谅。”

赵福金身子一歪,蔡鞗欣喜地把她稳住,他可不愿意自己未过门的老婆掉到这潭死水里。

赵福金稳住身形,声音颤抖,自言自语道:“今日我已向佛祖许愿,了却你我之缘。”

王希孟闻得此言,身形颤抖不止。赵福金见得此景,呼吸紊乱不停。

赵福金拔下第一根发丝放在画摊上,心有所怨地说道:“一根断发丝,断去往昔烦忧多痴情。”

赵福金拔下第二根发丝放在画摊上,心有所恨地说道:“二根断发丝,断去今朝踌躇多负情。”

赵福金拔下第三根发丝放在画摊上,心有所伤地说道:“三根断发丝,断去明日相思多忘情。”

赵福金说完,眼泪终于阻挡不住,遮面上轿离去;蔡鞗看完,笑声再也阻拦不住,仰首上轿离去。

蔡府的人离去,王希孟终于起身,面无表情早就变成泪流满面,他静静地将三根断发丝收入怀中,其悲痛之情如丧考妣,的确是时时守孝、事事守孝。

余图看到王希孟与当今帝姬居然有这么一出,感叹不已。但他看不出双方是否有那么一腿,他只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有情终成眷属看来是个伪命题,今日之局面,有权人终成眷属。

余图还在同情王希孟,却忘了同情自己,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抓住胳膊扔摔在地上。

惊慌失措的余图躺在地上,看见葛天恩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骂道:“你这跟屁虫,阴魂不散了不是?不长耳性的东西,给我打。”

葛天恩的命令让他身后的家丁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打人。

同行多嫉妒,家丁们非常讨厌余图,这个人居然斗胆做了他们敢想又不敢做的事,眼红病是很痛苦的,痛苦是会传染的,于是家丁们将痛苦传染给了余图。

葛天心见事情急转如此,着急得直接拉拽葛天恩的衣袖,苦苦哀求道:“莫打了,家兄,莫打了!”

葛天恩瞟了葛天心一眼,冷冷地说:“心疼啦?往死里打。”

余图不敢还手,只是护住要害,任由家丁们发泄。

葛天心怕余图被打死,将祈使句变成陈述句对葛天恩说道:“家兄,我不再见他,此三根断发丝为证,以表心志。”

葛天心说完,手忙脚乱地拔下三根断发放在面摊的桌上,匆忙地上轿离去。

葛天恩看着断发,满意地喊了一声:“住手”,然后丢下一锭银子,笑道:“拿去看伤势,再不长记性,伤势变成丧事,悔之晚也。”

葛府的人离开,痛不欲生的余图马上爬到桌上去拾取断发,却发现桌上只有两根断发,还有一根不知道被风吹去何处了,他立即俯身贴地的找寻,找了半天怎么找也找不到。

围观的人群再次满意而归,只剩下两个落魄的人,一个站着,一个趴着。

余图心灰意冷地站起来了,他还是没找到那根断发,他有点神志不清了,居然忘了断发,想到了银子。他再往银子落地的方向看,那还有银子,早被人顺走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果然所说非虚。

祸不单行,这顿打被白打了。余图看着当时银子落地的位置不断地感慨:高手在民间。

余图更加伤心了,伤心的沉重压得他躺在地上不想动弹。

老杨见此叹着气走过来,余图以为老杨会安慰他几句,岂知这老头叹道:“莫躺尸影响了生意。”

世态炎凉,余图起身离去,却见王希孟早已收摊不见了身影。

黄昏收摊后,老杨一回到屋中便闻到一大股酒气。顺着酒气看去,老杨只见余图醉翻在地上,不中用的很。

老杨终于忍无可忍,骂了一声:“呆子”。

余图又哭又笑的说:“呆子,我确是呆子。”

老杨见余图不醒悟,叹气后,说道:“三根,三更。”

余图醉眼迷惑,艰难地分辨着前鼻音和后鼻音的区别,表情痛苦,不得其解。

老杨看着这个蛮夷,再次叹气解释道:“字音相似。”

余图眼睛明亮起来,老杨继续说道:“断发丝,断发寺。”

余图后知后觉,绝望的眼中马上充满了希望的光芒,惊叫起来:“西湖之南雷峰塔,西湖之北断发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