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早，乔青羽敲响了三合板门。

“乔劲羽，我要用电脑！”

门内传来不耐烦的咕哝。乔青羽把门敲得乒乒响：“乔劲羽！电脑！电脑！”

三分钟后，门开了。睡眼惺忪地乔劲羽顶着一头乱毛，往后退了两步，朝床上一趴。乔青羽不理他，径自在桌前坐了下来。

“怎么连不上网？”她自言自语的同时，起身检查了网线，“插着的呀，怎么回事？”

把脸埋在被子里的乔劲羽口齿含糊：“网络到期了。”

“到期？”乔青羽想起来，他们住的这个房子，网络是上一户人家留下的，现在到期了，很正常。

乔劲羽坐起身，打了个打哈欠：“昨天妈问我要不要续费，我跟她说不用了。昨天好像是最后一天。”

“为什么不续费？”乔青羽不由得加大音量，“那家里不就没有网络了吗？”

“反正也不用啊，”乔劲羽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住校，一周就回来那么两天，爸妈又不会用电脑。”

“我要用啊！”乔青羽生气了。

“又不是我要把网络停掉的，”乔劲羽白她一眼，“妈不让你碰电脑，不然，我肯定帮你争取了。”

你不争取，是因为你不屑于在家玩游戏而已！乔青羽在心里反驳他。

“姐，你跟妈说一下，我中午不回家吃了。”乔劲羽打开衣柜找衣服。

“你就不能来店里帮点忙？一放假就知道玩！”

“总说我干嘛，我训练很辛苦的好不好，”乔劲羽说着，一边脱掉了自己的睡衣，露出结实的肩膀，“店里的事，我笨手笨脚的，做不来。”

“别给我找借口，”说话间乔青羽注意到他的腰上贴了两片膏药，“你腰怎么了？”

“教练下手太狠，”乔劲羽套上一件运动t恤，“都说了我不容易……我要换裤子了。”

乔青羽沮丧地站起身走出房间——没有手机亦没有网络，在繁华而陌生的寰州，她感觉自己被活生生地抛弃了。

一整天，她不顾李芳好的阻拦，一刻都没有离开面馆。晚上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生手挽手走进来吃面，见到端盘子的乔青羽，惊奇地张大了眼。乔青羽并不认识她们，不过在擦桌子时从她们口中听到了“明盛”“二中”等字眼。后来，邻桌结账，乔青羽经过她们身边，正在说话的那个女生刻意把声量放得很低，但她嘴里冒出的句子还是飘进了乔青羽的耳朵。

“越是出身不好越喜欢做梦……”

一股热血蹭地冲上了脑门——乔青羽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两个女生也许在谈论和自己无关的事，千万不要太敏感。

忍着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坐回收银台，她突然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剪了头发，会让人误解成为了引人注意而别出心裁？想到明天一早就要面向全校同学升国旗，她顿时心生恐惧。

太冲动了——她又一次骂自己——难道陈予迁还能天天揪着自己的头发不放？

可是，明明是自己受了欺负，难道连处置自己的头发都不能理直气壮吗？

乔青羽感觉自己被逼进了一个死胡同，退无可退。

周一一早，乔青羽一走进教室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蒋念，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蒋念的表情明显有点吃惊。

不过，她很快就低下头，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

乔青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发型和蒋念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使得她心里很不舒服。

自从与乔青羽闹掰了，蒋念和关澜的友谊日渐升温，很快就打入了班里最能来事的那几个女生的圈子，偶尔与明盛说个话，也不像刚开学那么拘谨。作为乔青羽在二中拥有过的唯一的朋友，蒋念对乔青羽的不理不睬，等同于向众人宣告乔青羽是不值得交往的人。

乔青羽明白这点。她憎恨自己不小心剪了与蒋念同样的发型，仿佛公开与蒋念叫板一般。

捕捉到蒋念抛在自己身上的不屑眼神，她绝望地想，自己在寰二中，真的是混到头了。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害怕众人的眼光和议论的？

乔青羽想起自己小学时为了帮乔劲羽抢回被高年级抢走的雪糕而毫无畏惧地把那个高年级推倒在地，初中自习课上为了让班上同学聊天自在一点经常自告奋勇去办公室拖住令人讨厌的班主任，高一则为了维护陈若已的清誉而在班上公然与几个嚼舌根的女生撕破脸——曾经的自己，并不是如此懦弱的人。

然而换了个学校，自己竟变得全然不同。

中等偏下的成绩，母亲愈加严密的看管，以及来自学校里几乎所有同学的无法抵挡的恶意——这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压着她，使得她直不起腰。

畏畏缩缩的自己真令人讨厌。

她觉得干脆和明盛陈予迁他们来个鱼死网破算了。可稍稍冷静一点，她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单纯。所谓“鱼死网破”，只是自己出口气而已，那三座大山丝毫不会移动一分。

罢了。

整整一天，除了上语文课时被语文老师叫起来回答了一个问题，以及午餐时对食堂阿姨点了菜，乔青羽没有跟学校里的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放学后独自走出校门，她被陈予迁拦住了。

乔青羽绕开他，没走两步，又被拦住了。

“嘿，”陈予迁歪着嘴笑，“乔青羽，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把头发剪了？”

难道我还要向你打报告？乔青羽心里想，嘴唇却没动，就抬头静静地看着陈予迁。

“别这样看我啊，”陈予迁嚷着，“谁都知道你对阿盛有意思，你这样看我，我会误会的！”

“有病。”

乔青羽掷地有声地丢下这句，绕过陈予迁，跟在一众学生后面上了22路。她身后，陈予迁盯着那碎发下的白皙脖颈，想起前两天还在自己眼前飘过的黑亮长发，心里竟有了隐隐的疼痛之感——他尚未来得及感受那瀑布般头发的触觉。

“这两天怎么消停了？”

从球场上下来，明盛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陈予迁知道他指的是乔青羽。

“呵，这妞太烈，”陈予迁轻笑，“弄她头发就把头发剪了，要是把她衣服弄脏，万一她不穿衣服就来上学怎么办？我可担待不起。”

叶子鳞和另几个男生哈哈大笑。

“你就不能想点有水平的，”明盛说，“小儿科的把戏，无不无聊啊。”

“阿盛，”叶子鳞凑过来问，“你的大招什么时候出啊？”

“等着。”明盛说。

“要不我们再伪造一封何恺的信寄给她爸妈？”叶子鳞问。

明盛默默翻了个白眼：“寄给他爸妈这种馊点子你也想得出来？而且伪造这种事，最容易露出破绽了。上次那封信，只是把何恺的短信内容转告给她罢了，不算伪造。造假怎么能打击一个人呢？当然要用事实，这样那个人才无力反抗。”

“是哦，”叶子鳞佩服地点点头，“那这次我们等什么啊？乔青羽都没手机用了。”

“跟她有没有手机无关，”明盛说，“她做事急躁，空有一腔热血，难免看错人。接下来我想让她体验一下，什么叫做廉价的友谊。”

叶子鳞似懂非懂：“可是她没朋友啊！”

“阿盛肯定不是说二中啦，对吧？”陈予迁插嘴，“是顺云一中那边的吧？”

明盛淡淡地笑着，不置可否。

陈予迁不禁提前怜悯起乔青羽来。他跟明盛混了快一年了，亲眼目睹明盛几乎滴水不漏地把一个与他对着干的老师眼中的“宠儿”逼转学。在外人看来，明盛是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的叛逆少年，可陈予迁知道一旦碰见真正在意的事，明盛极其深谋远虑，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和镇定。让陈予迁心悦诚服的一点是，明盛记性特别好，看人尤其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认同明盛对乔青羽的判断：做事急躁，空有一腔热血。

这样的乔青羽，绝对不是明盛的对手。

他很想知道明盛所说的“大招”究竟是什么，不过他明白当着众人的面，明盛不会透露地那么详细。在广场与众人分开后，他和明盛一起走去了自行车棚。

“今天去哪？”他问明盛。

“还没定，”明盛弯腰打开单车的锁，听起来心事重重，“光头那边找鸽子姐的麻烦，昨天派人砸了鸽子姐店里的桌子，据说今天还要过去。”

“直接砸鸽子姐店里的桌子？”陈予迁吃惊地问，“为什么？”

“说鸽子姐的店现在由他们管，让鸽子姐交保护费5万。”

“5万！”陈予迁惊呼，“一个地下室而已！房租一个月才一千！鸽子姐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

“鸽子姐让我别管这事，”明盛说，“她说如果今天光头还来，她就报警。”

“报警？”陈予迁心里一颤，“她没有营业执照，报警不就连着自己一块玩完了？”

“所以我在想，”明盛一脚跨上车，眉头紧锁，“要不还是过去一趟。”

陈予迁想也没想：“我跟你一起去。”

明盛摇头：“自从去年我用篮球砸了光头后，他对我一直怀恨在心，没少找过我麻烦。他欺负鸽子姐，明摆着就是跟我过不去。我不出现，他是不会放过鸽子姐的。但是，”他抬手按住陈予迁的肩膀，“要是我带人出现，那又会让他觉得我在挑衅。鸽子姐的店是她的心血，我不想给鸽子姐带来麻烦，能够安静地解决，最好。”

“光头有多毒辣你知道的，”陈予迁不由得担心，“你坦坦荡荡单枪匹马过去，不能保证他不对你做出卑鄙的事。他就是个小人。”

“我知道，”明盛点头，“所以，你保证手机畅通就可以了。”

“我就在门口不进去，”陈予迁说，“万一有事了，我进去支援。”

“不，”明盛摇头，“一来我预感今天不会真的出事，二来即便出事了也不能把你卷入。”

说完，他又看了陈予迁一眼：“你已满十六周岁，法律上是要负完全刑事责任的。你去了，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对你我都无益。”

陈予迁愣住了，信服的同时，心里不禁涌出暖流——明盛想事情，永远比他缜密和周到。

他们一起骑车出了校门，陈予迁开玩笑道：“所以我满十六岁了，反而只能做做捉弄乔青羽这种幼稚的事了吗？”

明盛笑：“你不是乐此不疲吗？”

两人汇入马路上的车水马龙，瘦削肩膀下的宽大t恤被风吹得鼓鼓的。听明盛的语调里有丝戏谑，陈予迁觉得自己耳朵发烫：“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啊盛哥！不然我何苦跟一个女生过不去，又是搞坏她的手机，又是搞没她的长发，她心里肯定超级恨我！我跟她无冤无仇却平白招恨，都是拜你所赐！”

明盛轻松地笑着：“那些幼稚的手段，不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嘛？”

“你没看到她那天看我的眼神，”陈予迁说，“那种冷，透心凉，感觉不把我扒掉一层皮，她死都不会瞑目。你说，她要是报复我，我该怎么办呐？”

明盛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哪敢……再说了你还怕她？”

“我还真有点怕，”陈予迁实打实地说，“俗话说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明盛瞄了他一眼，目光中饱含深思。

“对了，你已经叫人去顺云中学查她原来的朋友了？”陈予迁问。

明盛短促地点头：“我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挺简单的……就跟你捡到乔青羽手机这件事一样，仿佛是上天注定，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样啊，”陈予迁的担心不由得加重，“到底是什么计划？”

明盛没有回答，反而微微一笑：“你刚刚说兔子急了会咬人，我倒是真想看看，她是如何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