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长亭外古道边
作者:唐二米      更新:2019-09-01 12:01      字数:3437

第二日下午,杜雪娴领着一个丫鬟来到了开元寺。

先是在第一进庭院里烧了香并丢下十两银子作为香火钱,看得随侍在一胖的大和尚会原嘴巴难得地咧出一张笑脸。胖和尚秀真早就看到了杜雪娴,跑回禅房向薛安克报信去了。

待到薛安克来到前院时,看到杜雪娴正在跟会原和尚说着什么。薛安克走上前去向会原行了一个礼,会原却只是应付地点点头。

杜雪娴看到薛安克过来便对会原道:“叨扰大师傅了,我与秀明师傅还有点事要说,请大师傅自去忙便是。”说完微微欠身。

会原看了一眼薛安克,眉目间闪过一丝不耐,转头道:“那小姐自便,贫僧告退。”说完后兀自朝后院去了。

待其走远,杜雪娴微微道:“那会原师父像是对你有成见呢?”

薛安克道:“岂止是有成见,那厮巴不得找个理由将我撵走。”

杜雪娴轻轻捂上嘴巴笑道:“那你在这寺庙里日子也不好过了。”

薛安克无奈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还待怎样?”

杜雪娴看着薛安克,眼中闪现出一丝期待之色:“我觉得你做这和尚也有些亏了,何不另谋生路呢?”

薛安克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此事先不提了。”其实他也想做点别的,毕竟后世忙惯了,突然间做了和尚,心里总是不自觉有种危机感。但眼下会能又回来了,他也不好贸然离去,以免伤了师父的心。

杜雪娴见薛安克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道:“能不能带我去你禅房坐坐?”

“这……”薛安克有点为难,作为一个和尚带个女子进入自己睡觉的地方,确实是有点说不过去。

杜雪娴又道:“我一个小女子都不怕人非议,你还怕什么?”

薛安克无奈只好答应了。

二人来到了后院,薛安克请杜雪娴进到了他的屋子。秀真见薛安克带着女人进来,赶紧将手里正在拨弄的六弦琴放在床上,上前道:“要不要让俺帮你们去把风?”

杜雪娴闹了一个大红脸,却不知道如何搭话。薛安克瞪了他一眼道:“三人行,必有灯泡也。”

秀真不走反而问薛安克道:“何为灯泡?”

薛安克解释道:“灯泡呢,就是一盏灯,虽然能照亮房中,但若是熄灭了更好做那想做之事。”

秀真摸摸光溜溜的脑袋也不知听明白了薛安克的话没有,转身朝着门外走去,杜雪娴却伸手掐了一把薛安克。

“啊!”薛安克一声惨呼:“大小姐,你掐我作甚。”

“叫你胡说八道,你想熄了灯做什么事?”

薛安克道:“我……我只是打个比方。”说着从旁边找到一把椅子,朝杜雪娴推过来。

杜雪娴也不客气,双手往腿上一搭,轻轻坐了上去,薛安克也顺势做到了床边上。

待二人坐下却又不知要说什么了,屋子里顿时陷入了沉默。薛安克没话找话道:“你说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杜雪娴悠悠道:“我们三日后启程去洛阳。”

薛安克道:“你哥哥的伤势如何了?”

杜雪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哥哥好了,昨日你走后到我出门时再没有发过烧,人也轻快了许多。”

“哦,那看来是要好了,不过也不能大意,每日里还要拿酒精清洗伤口。”

杜雪娴轻轻嗯了一声,接着有点吞吞吐吐道:“那……那你呢?”

薛安克没有听懂杜雪娴的话“我……我怎么了?”

杜雪娴气得耸耸肩膀道:“你当真一直想做个和尚么?”

薛安克忽然有点明白杜雪娴话里的意思了,这古代女子对自己的清白看得非常重,她既然已经知道那夜的事情,那么想必是希望自己能有个答复。

薛安克也不再装傻,直接问道:“雪娴,你喜欢我么?”

杜雪娴被他这么一问,却有点扭捏,低头掐着手指尖,细若蚊吟道:“还……还好啦。”

薛安克心里不禁涌上一丝甜蜜,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又道:“你母亲和哥哥那里?”

杜雪娴道:“等你不当和尚了再说吧。”

薛安克心下也没有什么主意,道:“你若是能等我几年,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听到薛安克的话,杜雪娴已经知足了,她刚才在会原和尚哪里已经打听过薛安克也就是秀明和尚的身世了,知道他是个弃儿,从小就在开元寺长大。要是贸然间就能弃了和尚不做,倒成了忘恩负义的人。再者说,她爹爹刚刚去世,按照宋人的习惯是要为父守孝三年的,这样她倒也不担心家里人将她很快嫁出去。于是道:“我等你三年,可好?”

薛安克点点头道:“三年足矣!”

说完朝杜雪娴走过去,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杜雪娴被薛安克这个举动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就要将手从薛安克手中抽出来。但薛安克就是不放,反而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杜雪娴不再挣扎了,由着薛安克将她抱住,眼眶里却多了一点晶莹。她轻声道:“三年好长,我怕我等不到,怎么办?”

薛安克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会去看你的。”

“真的么?”

“我怎会舍得骗你?”

杜雪娴脸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却看到床上那把六弦琴。于是道:“我听那郑月娥说你会弹琴,能不能为我演奏一曲,就当是为我送别了,好么?”

薛安克将杜雪娴松开,朝后面的六弦琴看了一眼道:“好,等以后我们到了一起,我天天给你弹,只要你不嫌烦就行。”

杜雪娴道:“不会的。”

于是薛安克转身走到床前,将那把六弦琴拿过来抱在怀里,试了一下琴弦之后道:“我就为你弹唱一首《送别》吧。”

杜雪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轻轻点了点头。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悠扬的民谣在禅房中荡漾,杜雪娴听得呆了。她不知这诗词与音律居然能配合成如此的韵味,那歌词就像是专为她而创作的一般,泪水不由得溢满了眼眶,她多想就像这样一直看着眼前这个人,一直看下去,他是那么忧伤,那么深邃。那歌声不带一丝情愫,却又像经历过太多苍凉,此刻她竟然有点心疼,心疼这个男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歌声已经停了,杜雪娴尤自呆呆地注视着薛安克。薛安克看到杜雪娴眼眶中含着泪,便放下琴轻轻走到她面前,用衣袖为她擦去了两颊的泪水。

杜雪娴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她依旧看着薛安克,生怕是一眨眼这个男人就消失不见。她轻声问道:“这首词曲是你写的么?”

薛安克摇摇头,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便道:“此曲只在梦中有,人间哪有几回闻。你不必管来历,喜欢听就好。”

杜雪娴见他脸上写满了苍凉之色,也不再追问。

………………

三日后傍晚,几辆俭朴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定州城外的官道上,与此同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迎面而来,那华丽马车的后面跟着二十多位甲胄齐整的士兵。若有那官府之人看到,一定能认出来,后面那些士兵乃是京城里来的禁军。

车辆擦肩而过,从其中一辆马车中传来一声问话:“娘亲,怎么会有禁军来定州城?”

另一个声音道:“你别管了,现在这定州的事情已经与我们杜家无关了。”

这二人便是要前往洛阳去的杜雪娴母女,车厢外坐着杜佩贤,显然是因为身体已经大好,在出城的时候非要自己坐在车厢外面。母女二人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杜雪娴不再追问,却听杜夫人又问:“那秀明和尚没来送你?”

杜雪娴道:“他是和尚,送不送我有什么关系?”

杜夫人长叹一口气道:“娴儿,你的心思其实娘是知道的,只可惜他是个和尚,且年纪比你要小。”

杜雪娴不再说话,想起了薛安克跟她的三年之约,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杜夫人看到了女儿的神情,也不再说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的薛安克独自一人站在那座小土山的烽火台上,他知道杜家的马车要去洛阳就一定会路过这里。他没有去城外给杜家人送行,他不喜欢那种面对面离别的情景。记得前世自己小时候要到外地求学,父亲送他去车站的时候那种情景,虽然每次告别的时候他看到的都是父亲的笑容,但他知道一转身之后,父亲就会眼眶湿润。他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他选择独自一人来到这土山上,看看杜雪娴远去的马车就好。

车厢外传来杜佩贤的声音:“忒也怪异,怎么会有人站在那山顶上吹风,再晚些定州城门都要关了。”

听到哥哥的自言自语,杜雪娴揭开窗帘,向着山顶上望去。虽然离得很远,但她确定那就是薛安克。她多想跳下马车,朝着那个人奔过去,但她没有,她只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眸中却溢出了泪光,就那样痴痴地看着。

山顶上,薛安克双手合十默默为杜雪娴祈祷,春风摇曳着他的僧袍,空气中传来春天的味道,夕阳拉长他的影子。山下那条坎坷不平的官道上,几辆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