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心洁是在二月十四号的晚上对陈忠说出自己考虑了很久的计划的。在说出她的计划时，心洁已经在着手写一部长篇，并且它的初稿已经完成了一半。心洁之所以对陈忠说出自己的计划是想让陈忠同意她买电脑。心洁的字实在写得太烂，为了不至于让出版社的编辑因为字的关系搞不清她写的内容，从而否决她的作品。她决定寄打印稿。心洁的决定对陈忠来说反应是剧烈的，他不明白心洁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他已经把几个月前和心洁的谈话忘记了。在陈忠看来能写出书来的人都是一些很有知识很有身份的人，所以他们都不是一般的人，现在自己的老婆竟然要做这种在他看来很高尚又很遥远的事情，他是真的想不通。但想不通归想不通，他却不敢有任何异议，因为他一向是对心洁顺从惯了的，要一个历来顺受的人突然的有什么反对一般是不大可能的。当然，陈忠对心洁的顺从并不是纯粹的怕老婆，或者是心洁很凶悍。陈忠的顺从是一种对心洁自内心的爱。这爱不表现在表面而是隐藏在心里，它虽然没有什么太浪漫的表示，但却比那些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要真实得多。就因为在内心里强烈的爱着心洁，所以即便是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陈忠也没有想到要提出反对。在他看来心洁能够嫁给他是他前生修来的福气，她跟着他所受的苦还少吗？现在这个跟着自己从来没有享过一天福的人突然想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是没有理由阻止的，尽管心里其实舍不得拿出那么多的钱去买电脑。陈忠的不阻止并不等于他不担心，毕竟这笔钱是他们辛苦一年的积蓄，所以他小心地问了心洁一个问题，“你会用电脑吗？”陈忠的问题的确是心洁现在面临着的困难，心洁从来没有学过电脑。电脑这东西对于上海的大多数城市家庭来说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但对于心洁和他们生活的那一个阶层的人来说，电脑应该是个很奇特的东西。人们虽然看见过它，但却从来没有亲手触摸过它，对于它的一切也只是道听途说的知道一点。听得最多的是上网，据说上网可以和许多不相识的人一起面对面的聊天，而且还有许多人通过聊天被人骗。仅只是说说话就能被人骗，这对民工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这样越的显出了它的神秘。其实人们对不了解的事物都是一样的好奇和害怕，等到自己了解以后就会说出这也不过如此的话。心洁对电脑也处于不了解的状态，所以她对陈忠的问题也有些担心，担心之余是在第二天去了一次新华书店，在那里心洁买了一本初级学电脑的书。

心洁是在三月十五日去买电脑的，为什么要选择这一天也是有根据的，心洁认为三月十五号是消费者的日子，在这一天她可以不别担心任何的质量问题。说实话，心洁对电脑是个十足的外行，她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买什么样的电脑，而且也搞不清楚电脑配置上的那些奇怪的单词代表什么意思。她买电脑的依据是在书上看来的，先她买的电脑必须是奔腾四的处理器，而且硬盘不能小于8og。至于其它方面，心洁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去的那天心洁的口袋里装了六千块钱，而且因为只有这六千块钱。所以心洁的电脑价位就定在了六千以内。心洁不会打字。不过她在书上看到了关于手写板的介绍，所以便决定买一块手写板。据说那玩意可以用硬笔在它的上面自由书写。最后在商场转悠大半天后，心洁买回家的是一台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品牌电脑。心洁看中这款电脑的理由很简单，它的处理器是奔腾四的，硬盘也是8og，而且最重要的是它还随机附送一台打印机和一块手写板，而和它同样配置的其它品牌电脑价位都在七千以上。

当然心洁在买电脑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其它的因素，而且是最重要的因素。比如说售后服务怎么样，还有保修期什么的。心洁买的这款电脑在她看来自己已经占了很大便宜，但在行家看来其实并不划算。虽然电脑随机附送了名牌打印机和手写板，但其实这两样东西已经酸在了整机里面，也就是说如果把打印机和手写板除去，那么电脑的真实价值应该只有四千多块钱，当然这些是心洁后来才知道的。

电脑总算是买回来了，可是怎么用呢？对于一个经常使用电脑的人来说，使用电脑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但对于心洁这个门外汉来说，就真是回事了。就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她还闹了笑话，在她买电脑的时候，那个热心向她推销电脑的年轻小女人在填写送货单时突然问了心洁一个问题。“你需要什么样的操作系统？”操作系统这个词心洁还是头一次听说，她其实很想问小女人什么是操作系统，但又不敢问，这当然不是单纯的难为情。她不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让那些营业员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一定会拿不好的东西蒙自己。在短暂的慌乱后，心洁灵机一动，“都有什么样的操作系统？”小女人回答说有98，2ooo和xp。心洁又问，“那一种是最好的？”小女人看了她一眼后回答说98是最好的。心洁说那就装98吧。当时的她还觉得自己很聪明，不过后来就知道自己很愚蠢了。连操作系统都不知道的人还用打肿脸充胖子吗？

那天从商场回到家后心洁就一直坐在家里等送电脑的人，在等待的过程里，她突然接到了销售商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告诉心洁，说她买的电脑配置如果装98的操作系统效果不是很好，建议她使用xp的操作系统。心洁虽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采纳了对方的建议。那天也许买电脑的人特别多，送货的一直到天黑后才把电脑送来。出于谨慎，心洁又向前来安装的电脑工程师请教了操作系统的问题。她问电脑工程师，操作系统是98好还是xp好。心洁这个问题让电脑工程师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他没有正面回答心洁的问题，而是反问心洁，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要买电脑？在电脑工程师说这话的时候，心洁真希望地上有条缝好让她钻进去。

现实和想象之间总是存在很大的差异，心洁以为电脑买回来后自己的文稿就可以在电脑上运行了。但她没有想到电脑对自己是多么的陌生，她一开始连鼠标都掌握得不灵活，更弄不清楚怎么使用它了。她一开始是把希望寄托在那块手写板上的，指望能用它来解决自己不会打字的困难。但没有想到那个手写板压根就是一伪劣产品，在心洁还没有用它写出一千字它就不听使唤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心洁也没有其它办法了，于是她只有从头学起，靠着一本初级入门的电脑书本，她慢慢的学会了打字，学会了制作文稿。也就是从她学会制作文稿的那天开始，心洁的作品开始正式在电脑上运作了。

这世界上是没有免费的午餐的，心洁在一开始就把一个复杂的事情想简单了。她以为只要自己能把一个故事叙述完整，而这个故事本身的感染力又很强，那么自己就算成功了。在她那很单纯很简单的思维里，只要写出作品就意味着成功，就意味着自己将会一炮走红，就意味着大把的钞票滚滚而来，就意味着自己将改变现状。心洁并不想成名，她只是想成为一个有钱人。出名对她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而成为有钱人却并不遥远。要是她的作品被出版社出版，她在私下里这样计算过。如果出版社肯出版她的书，而她的书的销量又很好，甚至能突破百万册，那么她就可以财了。

心洁没有想到的是，名和利这两种东西是相互依存的。只要你出名，那么利就会尾随而来，你要是有钱，只要你会用你的钱，那么名也会跟着而来，反之则什么都没有。其实心洁在满怀希望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考虑到成为一个作家需要的许多因素。就单纯的通俗小说作家来说，只要你能写出足够吸引人的作品就行了，但这个作品同样需要有人来为你宣传，为你包装，并且在为你做这些事情之前，出版社都要考虑一个最根本的问题，那就是你的作品能不能给它带来收益，如果它认为没有，那么就算你的作品写得很好，也不会有人要，反之，则又是另一个样子。当然，每一个作家在成名前都几乎是在没有任何知名度的情况下白手起家的，但世界上虽有千里马，同样还需要有伯乐。这两者也是同样的缺一不可。同样的作品在不同的编辑和出版社是会受到不同的待遇的，因为人的审美观是不同的。对于人而言，虽然有自信是成功的必备条件，但过度自信在有些时候则变成老自负。心洁的弱点就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以至于在她的第一部长篇还没有完稿时，她就开始美滋滋地开始考虑到它的收益问题。

但也就是在利益的驱使下心洁完成了她的第一部小说，心洁的这部小说的故事很美，情节也很感人，但因为是第一部小说，而且还是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条件下创作的，所以小说里又难免出现一些不好的地方。比如说语言过于贫乏，故事难免落俗，等等。心洁的创作过程是辛苦的。那时她每天下班回家后就以很快的度坐到电脑前开始构思故事，每天常常都要熬到十二点才在陈忠的催促下上床睡觉。上班的时候她也没有闲着的时候，她常常运用在吃饭时的那点可怜时间里把自己刚刚涌起来的灵感写在一些废纸上，这样晚上回到家时只需要把它们加工一下就行了。但灵感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也不光在吃饭时才有，因为心洁一整天上班脑子里想的都是作品的事情，所以她常常会在上班时候想到某一个很好的片段或者描写。这样就需要她很快的把它写下来，所以那时的心洁常常随身带着纸头和笔，只要有什么好的东西她就以最快的度冲到厕所把它们写下来。但有些时候也并不顺利，心洁不可能经常的往厕所跑，除了写作，她的任务是干好现在的工作，只有在把现在工作干好的情况下她才能投入写作，所以好多时候常常是她正在才思神涌，而工作也跟着忙得不可开交。

当然心洁的创作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没有真正尝试过的人是无法想象它的困难的，心洁一开始以为只要有优美的故事情节就能写出一部好的作品，等到她真正的投入后她才现其实不然。文学作品的创作并不像讲故事，也许你可以把一个故事讲得很好，但真正的把它搬在纸上困难就开始出来了。讲故事只要求你能把故事的内容叙述得完整，而文学作品则不同，他不仅需要你把故事的内容构造完美，而且还需要有完美的语言来对它进行描写，进行修饰，要不然你的故事就只能是一个只有架子没有血肉的空壳。心洁的心思是足够缜密的，但她的语言叙述能力却并不是很好，所以它的第一部小说花费了她很多的精力，但尽管这样，这部小说还是存在缺陷的。

心洁的第一部作品的故事情节完全取于自己在很多部言情作品中看到的情节，这些情节经过她的加工，和胡编乱造所以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心洁的文学功底不是很好，而且因为很长时间都没有接触到书本所以她的修饰语言是贫乏的。所以她的第一部作品如果单从故事情节来看，它是一篇很感人的言情类作品，但因为叙述的手法和人物的简单所以又略显不足。这部心洁倾注了许多希望的作品从来都没有被任何一家出版社出版过。一开始是因为没有人要，等到后来出名有人来要，心洁又不想给了。她不想给的原因是觉得作品本身写得不够好。心洁对自己的这部小说抱有巨大的希望其实并不是完全的自负，她当初在完成这部长篇的时候同时又完成了一部中篇和几部短篇小说，并且这些小说都被一些杂志社采用了。前面几篇作品的被采用给心洁制造了一个假像，她认为自己是有足够才华的，所以在投寄长篇时，她就开始了不其实际的幻想。她认为它会在众多的稿件里被编辑一下子现，然后就会成为畅销书推向市场。当然这样想并不是说心洁天生就是个意想狂，她这样想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前几篇作品都是一投就中，所以她就开始认为这部长篇也会跟它们一样一投就中。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就在心洁做着自己的财梦时，她那聚集了自己所有希望的稿件却被出版社给退了回来。那是在她投寄作品的一个月带十八天，在这段日子里心洁几乎天天都要到门卫处去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那天当她在门卫处看到一个写着自己名字的信件，并且在信封的右下脚又看到写有自己投稿的出版社的名字后，她几乎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接下来心洁躲在一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哆嗦着手拆开了那个信封，里面的答案让她如遭电击。那一天心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她不断的在心里问自己，我就这样完了？魂不守舍让她好几次往衣服上挂吊牌时竟然挂错了货号。这可是自己辛苦了一年，每天晚上熬夜到十二点才写出来的东西啊？它是自己的心血，是自己的希望，现在希望破灭，心洁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就此放弃？她觉得不甘心，可是不放弃，又能怎么样，这可是一部没有人赏识的东西呀。心洁认为只要没有人要的东西那就不是好的。自己的作品没有被采用，那就说明它不是好作品，自己一直都把它当好作品来看的，可是在别人眼里它竟然就不是。心洁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有用，那种挫败的感觉一直伴随了她好几天。她不敢把自己失败的事情告诉陈忠，这样一来陈忠就会看不起自己，就会把自己设想的一切当作是海市蜃楼，而她怎么能让自己的理想像肥皂泡一样的破灭，怎么能让陈忠也跟着失望。可她也不愿意对人倾诉，再说也没有觉得可以倾诉的人，她没有朋友，顶多在车间里有一个整天陪着她三八的小周。她是不可能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小周的，她不是她的朋友，就算是朋友也不能告诉。心洁想，成功和失败都是自己的事情，和别人没有一点的关系，如果她告诉别人自己的痛苦，也许会因此获得一点暂时的安慰，但嘲笑的种子会因此而播下。她可以忍受任何艰难，就是不能忍受被人嘲笑，所以心洁选择了一个人承担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