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怨怨相报(下)
作者:列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036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浑身舒畅,心头惬意。

家里就我一人,自由自在,无拘无碍。

老爸老妈还有王秀琴和宁宁在昨天全被我打发到郑州陈婷那里去了,理由是老爸刚出院,出去散散心。其实是以后的几天比较关键,怕他们被牵连受到伤害。王秀琴依然是那么贤惠,一句话都没问。老妈有点疑惑,但见我不想多说也没问,何况她想孙女想得不得了,巴不得早点过去呢。老爸压根儿不想去,面子上磨不开,但被老妈眼睛一瞪,就把他押上了车。呵呵,想着就偷笑,老爸这辈子想一振夫纲那是没指望啰。

自夜探张建强的别墅时间已过去两天了。两天来风平浪静,好象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但我清楚事实绝非如此,暗地里肯定是波涛汹涌,不知道多少人在焦头烂额,上蹿下跳呢。

那夜回来后,我把带回来的东西一整理,被大大吓了一跳,钱财先不说,就那些资料文件所显示的层层黑幕,绝对比孙佩如交给我的关于天朗的阴暗面要可怕得多。官商勾结--这个千古以来就存在的恶习,先有天朗贸易,后是健强实业,或者不如说先有陈玄风,后有张建强--实实在在的让我看到了它的无处不在,看到了它的盘根错节和强大。我悲哀地看到,两份受贿名单中竟有不少是重叠的!古人讲“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府,历代品轶大概在五品到三品,那可是把持一州一府的一方大员了,可在这两份名单中,甚至小小的一个科级干部,仅仅天朗和健强两个公司送给他的银子也不止十万呢!

我连夜整理出几份材料,名有侧重,分别投给了纪委、政法委、公安局和法院经济检查科等部门。至于材料的各有侧重,是因为这次事件牵涉比较大,肯定会迫使各个部门组成联合调查小组,那时几份材料一但放到一起,他们就会明白报案人很可能会掌握有更多的犯罪线索,想掩盖是掩盖不了的。

不过这些揭发份材料虽然最终都指向张建强,但牵连人员我只是列举了一些下层官员。这让我很不爽,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我不想动作太大而无法收场。

至于那些位高权重者,当然也不能白白放过,单独整理了他们的个人材料寄给了他们本人。两害取其轻,我的目的就是令这些人不但无法维护张建强,甚至还要推波助澜。

同时,我在所有的材料最后都直接挑明,七天,我只给他们七天,如果不能在一个星期内立案把涉案人员抓起来的话,我会把更多更详细的材料散布公开到网上,后果由他们自负。

威胁,赤祼祼的威胁!

不管是明的暗的,无不是赤祼祼的威胁!

本来在孙佩如给我那些资料时就动过这个心思,但最终还是压下了,因为后果难测,生怕反弹严重,造成丢卒保车的局面。可从张建强那里拿到的材料使我大喜过望,立刻付诸了行动。丢卒就丢卒吧,反正也是丢的张建强。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顾虑。天朗正陷入困境,而这种困境还是张建强造成的,这时他自己却突然暴出如此大事件,明眼人都会有所联想的,更何况官场上那些八面玲珑的老油条?但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人,千万不要把别人不当人,更不要把自己不当人。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等。

等待,有时候也是一种享受。

所以,当谭颖催我去银行谈资金的问题时,我告诉她不要急,我自有安排。结果这小娘们儿看我的眼神儿逐渐轻蔑起来,大概误会我在逃避,没有担当吧。这实在令我哭笑不得,又不好跟她解释。

误会就误会吧,男人嘛,不跟她一般见识。把事务安排了一下,今天我索性不去上班了,在家看看书,喝喝茶,想想公司的出路,睡觉。

这不,一觉醒来,天已黄昏。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

看看窗外满天的晚霞,心情愉快。

洗把脸,做了两个小菜,自斟自饮起来。不由有些想陈婷了,这时他们也在吃饭吧?要是我也在那里该多好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坐在一起,大人笑,孩子闹,在灯光下吃着晚饭,那该是多么温馨的场面哪。

正痴痴地想着,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哪位?”

“是我,牛志高。”

“哦,牛班长啊,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我让牛志高安排人一直盯着吴红江那方面,他不是要买枪对付我么,那好,到时我就把他来个一网打尽,一棍子打死,省得在那烦人。

“是啊,可能会在今天晚上接货。”

“这样啊,”我想了想道:“你到我家来吧,我们商量一下。哦对了,把杜伟峰也叫上。”

杜伟峰昨天回来的,一来就被我任命为储运部主任,立刻上班。王海潮作为他的副手,协助他工作。王海潮屁也没敢放一个,看来真是被我吓坏了。

“来来来,坐坐坐。”刚又炒好几个菜,牛志高他们也到了。“这位是?”

除了牛志高和杜伟峰,进来的还有一个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脸的精明强干,看着面熟,好象是牛志高的手下。

“高晓东。”他微笑着不卑不亢地伸出手,“二十军出来的。你好,林总。”

“我跟你说过的,”牛志高在旁边道:“还有一个叫齐永盛,张建强那事儿就是他们两个帮我调查的。这两天吴红江那面也是他们在盯的。”

“哦,你好你好,真是谢谢你们了。”我握住他的手道:“我们都当过兵,这一下成了老兵会餐了。”

大家都笑起来,高晓东连说应该的,可我总觉得他不那么简单。

自从那夜之后,两天来我沉迷于精神能量的运用,越发的得心应手,虽无法知道别人的具体想法,但对他人的精神状态却能把握个大概,譬如比较突出的厌恶、喜悦等情绪。尤其是针对我的时候,哪怕再掩饰,也能立刻被我敏感地感应到。象这个高晓东,他一看到我精神能量出现了较大的波动,但马上就平复了,变得平静而舒缓。这不应该是一个下级员工看到公司老总时应有的状态,特别是他不卑不亢的样子,给我一种感觉,他并不怎么在乎我这个公司的老总。我不明白的地方就在这,作为公司的员工却对公司的老总不大看在眼里,那他为什么还要甘心当一个保安呢?我当然知道一个人修养够高的话,可以做到荣辱不惊,但我不相信他如此年轻就能达到这个层次。但他给我的感觉又不象是恶意的,而是象……对,戒备!他好象在戒备我。这令我很是纳闷,我有什么好戒备的?

把疑问藏在心里,我招呼他们坐下。

“嗯,手艺不错。”杜伟峰夹了口菜,边嚼边道:“早听说林伟的手艺好,果然如此。”

“是吗?你听谁说的?”

我又添了双筷子给高晓东,边给他们倒酒边好奇地问道。按说我以往在生活上和他们根本没什么太多来往,他不可能知道啊。

“呵呵,听成雨说的。”杜伟峰不失暧昧地笑道。

“哦,她呀。”我有点尴尬傻笑两声,端起酒杯道:“大家都是第一次来我家,干一杯。”

边吃饭边听他们讲,原来吴红江刚才派他的心腹手下,也就是他的狗头军师魏有才去车站接人,接一趟广州过来的火车。根据我给牛志高讲的吴红江跟南面的人联系买枪的情况,高晓东和齐永盛判断应该是那面的人到了。我不由又看了高晓东一眼,越发觉得这个人不简单。至于那个魏有才,大概就是那晚在暗夜玫瑰最后和吴红江说话的人。

“晓东和永盛原来在二十军干侦察的,确实厉害啊。”牛志高一脸佩服的表情。“听说吴红江的人这两天很小心,愣是没发现他们。”

“哪里,”高晓东忙谦虚道:“牛主任你千万别这么说,这事儿不到最后还不确定呢。”

我敬了高晓东一杯酒,随口问道:“晓东也是新乡人吧?”

“不是。”他眼中一丝惊慌一闪而逝,平静地道:“周口人。”

我多多少少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心里一阵厌烦,完全失去了试探的兴趣。反而是杜伟峰惊讶地问道:“周口人?我还以为你也是新乡的呢,怎么会来新乡上班?”

“齐永盛是他战友,把他叫过来的。”牛志高看来非常了解手下的情况,替他答道:“永盛是新乡人。”

刚好高晓东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后说道:“林总,是永盛打来的,他说人已经到了,两个人,魏有才正带他们去酒店。吴红江还在家里没出来。”

“在等等吧,”隐约明白了他的身份,对这事我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问杜伟峰道:“杜大哥你怎么看?”

“我也觉得再等等看比较好。”又反问道:“你看是不是要报警?毕竟算得上军火交易了……”

杜伟峰是昨天得知的吴红江的事情,他以为只是我跟对方打架结的怨,虽然这也是事实。再加上牵涉到了枪支弹药,搁谁心里也发憷,毕竟中国关于这方面的管理是极为严格的,另外大家都是部队出身,觉悟性还是有的。

“报警是要报的,但也要把握好时间。”我迟疑着说道:“警察最好是在他们交易的当口赶到,人脏俱获才能铁案如山,不然抓一些烂虾米也没用。”

话里没说出的意思,那就是一定要把吴红江给抓个现场才行。到现在开车撞我老爸的人还没抓到,也没有任何信息。虽说可能是张建强指派的人,但这个人是谁?是吴红江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一概不知道。这让我很窝火,耿耿于怀。所以抱着有杀错,勿放过的心态,我想给吴红江来个连根拔起,斩草除根。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只当是为民除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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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慢慢在一处老式平房不远处停下来。

这一片儿基本上都是单家独院,我的目的地就是其中的一家。

这家院子不大,不到四十个平方;房子不多,带厨房也就三间。

里面住着一个三十来岁女人,带着一个六岁的小男孩。

女人普普通通,不漂亮,不难看。男孩可可爱爱,很聪明,很乖巧。

到这里来,是因为这女人是吴红江的女人,这男孩是吴红江的儿子。

这是一个秘密。

所有的人都知道吴红江“江哥”是面儿上的风云人物,住别墅,开宝马,女人更是数都数不过来。但没人知道他的最爱是在这里,他的牵挂也在这里,他的软肋更是在这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但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为了被人知道的。

现在,我就知道了吴红江的秘密,但我没有惊讶,因为是高晓东告诉我的。

关掉车灯,熄了火,我和牛志高点着烟静静地抽着。

高晓东和杜伟峰被安排监视暗夜玫瑰和吴红江住的别墅去了,他们从保卫部抽调了一些人手,按我的意思争取不让吴红江的手下溜掉一个。

“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一对母子?”牛志高的面孔在黑暗中有些模糊,声音明显有些不忍。

我们在等,等那边动手。

“……不准备怎么样。”我抽了口烟轻轻吐出来,“我只是感觉吴红江一定有一些重要的东西放在这儿,所以过来看看。”

“哦。”

我悠悠地说道:“你相信报应吗?”

“相信吧……”牛志高不确定地道:“打小就听人讲,‘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应该是有报应的吧?”似乎有些不明白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说这个,只是在这寂静的冬夜,突然想起“命运”这个词儿,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个外国佬克莱德曼的《命运》钢琴曲,忽忽悠悠就想到了那年初夏的那个夜晚,那晚听着那首煽情的曲子认识了程怡。之所以想到这些,大概是因为吴红江跟这个女人有点畸形的生活,以及我跟吴红江冲突的因由。说起来真是好笑,我,张建强,吴红江,这对母子,还有吴红江的众多小弟,我本不认识这些人的,大家在各自的位置上生活得不错,现在却突然搅到了一块。时耶,运耶,命耶。

“是啊,小时候我也听人讲,报应据说是一个神,主管人间的因果报应。”

儒家《易经》云:“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佛家《涅槃木经》云:“善恶之报,如影相随;三世因果,循环不失。”道家《太上感应篇》云:“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相随。”在西方,神借着使徒保罗,在《罗马书》十二章十九节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圣经》更彻底,上面说:“死了的人都凭着这些案卷所记载的,照他们所行的受审判。于是海交出其中的死人;死亡和阴间也交出其中的死人;他们都照各人所行的审判。……若有人名字没记在生命册上;……胆怯的、不信的、可憎的、杀人的、淫乱的、行邪术的、拜偶像的,和一切说谎话的,他们的份就在烧着的硫磺火湖里;这是第二次的死。……他们必昼夜受痛苦,直到永永远远。”

不管东方西方,不论学说流派,都有神祇在掌管报应,都讲究赏善罚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有因就有果,在六道轮回中,冥冥中总是有报应在彰显着天理。

但真的有报应吗?我轻笑一下,也许有吧,谁知道呢。不然为什么同样会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一说呢?总不能总是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来解释吧?如此看来,就是有报应神的存在,这个神也肯定很忙。所有才有法,才有律,才有规,才有矩。当神祇管不过来时,人间就有了刑令,有了道德。但刑令不遵、道德迷失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怨怨相报何时了,恨事知多少?

人间,总是有太多的不平;人生,总是有数不清的爱恨情仇。

相视一笑泯恩仇的境界,有几人能做到呢?

起码,我做不到。

手机震动了三下,看来那面已经动手了。

“走吧。”我把烟熄在烟盒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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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人受伤?”到了公司,就见杜伟峰和高晓东在门口站着,我走上去关切地问道。

“没有。”他俩同时应了一声,杜伟峰接着道:“我们也就是打打前站,敲敲边鼓,主要的活儿都是警察干的,他们倒是有人受伤了,还是枪伤。”

其实我们今晚安排的人主要任务就是盯人,然后报案,只有看到目标逃跑时,在可能的情况下下黑手打晕他。所以没人受伤也在情理之中。

“哦,是吗?”我放下心来,心想这一下吴红江是在劫难逃了。“那个人在哪?”

刚才从那个女人家出来,又接到杜伟峰电话,说在暗夜玫瑰抓到一个人非要见我,说有很重要的情报。我感觉有点好笑,这人该不会把我们当警察了吧,还“重要情报”!可杜伟峰说那人叫王成贵,指名要见我,心中不禁诧异,这不是那位“三爷”吗,他怎么知道我的?又为什么见我?

杜伟峰道:“在会议室,现在要见他吗?”

“……等一会儿再见他吧。”我想想道:“我们先到楼上说点事,把齐永盛也叫上。”

“我靠,这么多钱?”

在办公室坐下后,牛志高把我们带回来的袋子打开,里面有很多钱,杜伟峰忍不住叫起来。牛志高虽说刚才已惊讶过了,这会儿看到还是有点眼发直。我不经意地观察了一下,高晓东和齐永盛的表情却没太大变化。

我从钱下面拿起一本册子,轻轻翻看了一下,然后递给高晓东道:“这是吴红江多年来一些不法生意的帐本,麻烦你复印一下留个底儿,然后想办法交给公安局。”

高晓东愣了一下,还是接过去道:“行。”

“这里是两百万。”我用手翻动着那些钱道:“今晚大家都辛苦了,你们拿出五十万分了吧。”我摆摆手打断他们的推辞,“不义之财,取之无愧。再说也不是让你们全分了,剩下的匿名捐给福利院、希望工程什么的。还有这几个存折,你们试试能不能把里面的钱取出来,能取也把它捐了,不能取的话连那个帐本一起送给公安局。这件事儿杜大哥来办吧?”

杜伟峰点点头道:“行,没问题。”

“还有这个,”我拿起来最后一个塑料袋,大约一斤重,他们都有点好奇是什么。我苦笑道:“这个应该是毒品,也别上交了,现在就把它毁了吧。”我递给牛志高,指指里间道:“到洗手间冲到下水道里算了。”

牛志高忐忑地接过去,好象拿到的是一包炸药,我们都笑起来。

“好了,大家都辛苦了,把钱拿下去给弟兄们分一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站起来笑道:“我去看看那个王成贵,问问他究竟有什么‘重要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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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三哥吗?我们又见面了啊。”

推开会议室的门,只见王成贵坐立不安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旁边一个保安看着他。我先对那个保安点点头示意他出去,然后对王成贵笑着说道。

“不敢不敢,您叫我王三就行。”王成贵跳起来点头哈腰道:“上次有眼不识金镶玉,林老板您大小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我是哪门子大人了?”我好笑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我的人呢?还跟他们说要找我?”

“这个……”他眼珠一阵乱转,闪烁其词道:“上次一见您我就知道您是个人物,那吴红江算什么东西,竟敢惹您,您看让我猜到了不是,‘四大金钢’眨眼儿就躺倒了两双。我呸,什么‘四大金钢’,我看是‘四大泥鳅’还差不多!我就知道吴红江惹到您不会有好结果,他……”

“好了好了。”再让他说下去天知道要扯到哪儿去,连忙让他打住。我明白,这种人有时候眼光很毒,看风头火势很准,虽说是小人,但往往能左右逢源,永远不吃亏。今晚大概就是看出不对,又发现被人盯住了,所以立刻反水,这样即可以免除牢狱之灾,也许还可以在我这得到点好处。常言说“市井多奇人”,很多时候小人也是奇人。我抽出支烟丢给他道:“说吧,你找我究竟是什么事?”

“这个……”见我眼一瞪,他不敢乱扯,媚笑道:“我知道是谁开车撞的林老先生。”

“什么?!”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也没时间反应“林老先生”这不伦不类的叫法,抓住他的肩膀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哎哟,哎哟,”他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挣扎着,“我,我……”

一看失态了,我松开手让他坐下,尽量压抑着怒气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