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上)
作者:列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150

送处长回家后本应放回车去休息的,却突然想在城市的夜晚兜兜风,在路口打了一下方向盘拐上金水路慢慢开去。

夜晚的城市灯火辉煌,到处充满着诱惑。

虽说已经来了将近两个月了,还是处处感到好奇。说来惭愧,当兵之前的一十八年,我除了去过几趟县城外,连我们新乡市也没有到过一次。现在忽然处身于现代化的大城市,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了一部老电影《陈焕生上城》(好象是这个名子吧),又或者“刘姥姥进大观园”。我这个乡下小子面对着这一切,就象做梦一样不真实。好奇,激动,迷茫,兴奋,还夹杂着那么一点自卑。对,也许还有些许的自豪,自豪于我那一枪把我打进了省会,自豪于我将在此开始我今后的军旅生涯。

随手拿起一盘磁带塞进仓里,音乐缓缓响起,是理查德的《命运》。这个外国佬确实有点才气,硬是把钢琴弹得那么煽情。但命运这个词儿对目前的我来说还是比较沉重而无法理解的,但这不妨碍那铿锵的音符依然能吸引我,并产生出那么一点点感慨。比如说,那神奇的一枪。如果我没有打出那一枪,是不是我的部队生活就要在大山里渡过呢?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如果没有那次奇遇,我还能打出那样的枪法吗?答案是非常难说。那么,如果我没有当兵,还会有那个奇遇吗?答案是不能。冥冥中似乎有命运的指引,把这一切进行安排。

绕了一大圈,竟已快开到了北三环的路上。路上行人很少,想着明天还要早起,慢慢加快车速。正在这时前面跑出一个身影,狠狠踩下刹车,随着车轮刺耳的磨擦声,隐隐听到一声尖叫。

车是停下了,我的脑子却翁翁直响,两腿打颤,如果这时有一面镜子,就会发现自己现在的脸色绝对不会比一个死人好看。两眼空洞地盯着前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作为一个司机新手,这样的事情未免太可怕。

忽然,一只手伸到了车的前盖上,然后就看见一个人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没死么?心一下活了起来,忙打开车门跳下去,腿一软差点摔倒。

“你怎么开车的?”那人质问的声音有些变调,高音贝不比刚才紧急刹车差,直逼帕瓦罗蒂。

“我,我,我……”我嗓子发涩发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我我我我了,快过来扶我一把,唉哟,痛死我了。”

“哦,是。”我连忙走过去扶住她,这才注意到是一个女孩子,二十来岁的样子,身材不是很高,大约有一米六,但在牛仔裤与一件休闲上衣的衬托下却显得修长匀称,充满活力。细细长长的眉毛,小巧的鼻子,可能是惊吓的原因,眼睛在路灯下闪动着不确定的神采,又使她显得有些神秘与柔弱。一头长发自然地垂在肩上。我忐忑不安地问:“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先等一等。”她低着头看了看身上,活动了一下手脚,可能没什么大碍,转过来上下看看我,“你是当兵的?”

“是。”

“好了,幸亏没什么事。”她声音柔和起来,竟显得非常好听:“你开车怎么不小心点?”

“我,我……”心里琢磨,好象也不能完全怪我吧,还不是你突然跑出来的?

“嗯,”她咬了下嘴唇,轻声道:“你把我送回家可以吗?我本来也是准备打的士回去的。”

不愧是城里的女孩子,素质就是高,这事儿如果搁到乡下,对方非诈我一笔钱不可,而现在仅仅把她送回家了事。我四下看了一下,这条路不是主干道,尤其现在有点晚了,行人非常少,偶尔有辆车开过,却不见得能拦下的士。我又看向这个女孩子跑出来的地方,原来是一条小路,以前路过这里却没注意到。

“好啊。”我过去帮她打开车门。

她身上估计还是摔痛了哪里,刚一迈脚却又要摔倒,嘴里“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小心!”我猛跨一步抓住她,她一下子没站稳倒在了我怀里,我俩同时“啊”地叫了一声。她连忙挣扎着要推开我,我却傻傻地愣在了那里,心里“怦怦”狂跳,竟有些舍不得那份柔软与温香。

“你……”

“啊?”我突地回过神来,看到她满脸通红,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吓得松开手急忙道歉:“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着我着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她扶住车门头扭一边不看我,也不说话。我挠挠头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我从来没有跟女孩子尤其是城市的女孩子打过交道,我不知道她们想些什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们,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一会儿我连哭的心都有。

“真的对不起,我确实不是故意的!”

她转过头看我那副着急的样子,忽地嫣然一笑,竟如百花齐放,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我一下又傻在那里。她脸一红,转回头慢慢坐到副驾驶座上,小声说:“送我回家吧。”

“哦,”看着她那楚楚的神态,心里不禁有些怜惜和歉意,问她:“真的不用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

我不敢再开太快,车子慢慢在斑驳的灯光树影下行驶着。已经是入夏的天气,凉爽而写意,她的长发拂到了我脸上,带着一股茉莉清香。我身体猛地一震,连带着车子也有些不稳。余光里看到她有些慌乱,忙关上了车窗,我心里却隐隐有一种失落感。

一路上她都不说话,在一个红灯前停车时,我又重新打开了音乐,还是那曲《命运》,但这会儿听却似乎多了一丝意味。那红灯闪烁的数字好象太快了些,却忘了以往看到红灯时的那份愤怒。

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女孩子走进一幢楼里,竟舍不得收回目光。望着那楼梯一层层亮起又熄灭,心里竟有些期待。一阵风吹来,不由打了个冷战:我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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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信已不知看了多少遍,依然咧着嘴笑着不舍得放下。信是那晚开车差点撞上的女孩写来的,当时我把自己的单位和姓名告诉了她,说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找我。她并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子,结果过去一个星期了却接到了这封信。

从信中得知,她叫程怡,是开封人,前几天是来亲戚家玩。其它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就是一些花呀草啊,云淡风轻让人看得莫名其妙。但也不得不承认,就是这些稀哩糊涂的东西却写得非常优美,引人入胜。

从接到信已经过去三天了,但我还是没有回信,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为程怡的字写得极为漂亮,显然是练过贴子的,而且还很见功底,而我的字……哈,那还是不说的好,拿不出手啊!

但不回信终不是办法,在第N次痛下决心后,终于拿起一枝书法笔,大笔一挥,龙飞凤舞带标点符号共计三十个大字枝枝叉叉占满了一大张A4纸:“程怡:你好!见信非常高兴,有时间请多联系。此致,敬礼。林伟。”

至于为什么用书法笔?那是因为它笔尖粗,写字占地方,不然一封信上来就一行字儿那多不象话呀。另外看那架势笔走龙蛇,一般人猛一看不敢随便评价字的好坏,谁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一种书法啊。这就叫艺术,懂不?!

信是回了,但自己清楚那字是上不了台面的,说真的,平时不觉得怎么样,但现在认真一看,自己那字还真的对不起观众。痛定思痛,痛下决心,为了我的终身幸福,我要开始练字。到图书室翻了个热火朝天,然后抱着一堆新旧不一的书刊回到了宿舍。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除了吃饭睡觉和出车外,其余时间我全放在了看书上。对,就是看书,我并没有象其他人那样拿着笔狂练,而是不厌其烦地翻看那堆字贴,每看一种字体的一个字,我就盯着它把它深深地印地脑子里,再一边想着结合它不同的字体我应该怎么写才好看。那一个星期我看什么都是黑白的,并且都是一笔一划的方块,害得同宿舍的小陈直说我疯了疯了。

当一天夜里我终于把全部的书刊都看了几遍牢记之后,伸了伸懒腰,然后闭上了酸痛的眼睛,慢慢平下心情,慢慢回放那从古到今各个大家的书法,魏碑的俊秀,隶书的圆润,行楷的流畅,草书的狂放……等等等等,那每一个字都是一幅画,在天地间书写着不尽的遐思。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泛白,而小陈还在旁边的床上打着呼噜。整衣下床,来到户外。空气中有一种凌晨特有的清香,带着凉凉的湿意,令人心清气朗,分外精神。深呼吸几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闭关。这一个星期来我就象武侠小说上说的闭关潜修,在这个清晨终于出关了。想到这儿不禁展颜一笑,那我现在是不是任督二脉已通,三花聚顶朝元了呢?呵呵,还真是期待啊!

活动了一下身骨,迫不急待地回到宿舍找出纸笔,稳一下神儿,再闭上眼想了一下,挥笔写下了白居易的《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字体非隶非宋非魏非草,时而行云流水,时而偶断丝连,时而大气蓬勃,时而幽然蜿曲,整体结构却又妙手雕成,恰到好处,不由心神俱醉,荡气回肠。

“好!”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好字,差点让我走火入魔。一看,是小陈。小陈全名陈向东,信阳人,管理处公务员,和我同年兵,不过他是新兵营训练一结束就分到了司令部,不象我是后来调来的。因为分在了同一个寝室,并且还是同年兵的关系,我俩很快就混得贼熟。

“见鬼了你,瞎叫唤什么?”

“嗯,写得确实不错。”小陈摇头晃脑,连连赞叹,让我心下好不得意。谁知他话题一转:“这真是你写的吗?你确定?”

“我靠,你不要命了?竟敢¥%…P¥?》。@……”于是在这个早上司令部勤务队某寝室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

吃完饭到了办公室,小陈送来了我处的报纸信件。翻看了一下,“林伟”两个漂亮的钢笔字映入了眼帘,是程怡来的第二封信。问了问处长知道上午没有出车任务,就借口去洗车回到了宿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拜读那优美的文字。

信开头就是“赞美”我的回信是如此的“精练”,让她充分领略了“军人风采”!我的脸热热的,呵呵,惭愧呀!不过心里却乐滋滋的,因为从字里行间能想象得出程怡那娇嗔的样子。程怡讲她对电话或网络等现代化的联系方式不怎么感兴趣,却唯独喜欢写信这种非常传统的东西。她说每当送出信后的那份等待,或者打开来信的那份欣喜,那淡淡的墨香传递的每一句语言都使她感动。我的脑海油然浮现出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在一个阳光淡淡的午后,少女坐于窗前,斜靠在椅子上,窗外天高云淡,桌前茶霭袅袅,少女手捧一纸信笺,低眉而视……

十五十六少年时,少女情怀总是诗。

在这初夏的日子里,一种躁动在心中酝酿,一种情感在心中生长。有一种慌张,有一种喜悦,有一种期待,还有那淡淡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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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并不嘹亮的口号声在广场上飘荡,那是我们司令部在出早操。队列的前头是几位将军,后面是各处处长及自己处里的人员。人不是很多,也就几十人,但军衔却齐全了,从列兵到将军都有(截止到少将,因省军区最高军衔为少将)。

“小林。”

“到。”

解散后正准备去食堂,听到有人叫我,一看,是成副司令,旁边还有我们处处长。成副司令名叫成刚,今年51岁,年前刚由某野战师调来升任副军职,可以说在省军区系统算是相当年轻的。成副司令主管通讯处等几个处室,也就是他当初指示我们处长把我从1079工事调来的,来这里后对我非常照顾。可以说,我对这位首长有一种感恩的心态。正是他,使我从一个乡下孩子接触到了现代化的生活,学会了开车,配备了手机,了解了电脑,还有在省级最高军事机关里所能学会的待人接物等方方面面的知识与阅历。所以平时空闲时我经常到他家帮帮忙,干点杂活什么的。我们处长叫罗炳田,上校,那次也陪同成副司令去了1079工事。

连忙跑步过去,敬礼:“成副司令,您叫我?”

“嗯。”成副司令朝我摆摆手,“小林啊,今天小雨放暑假从北京回来,我今天却要出差,你下午到车站去接一下,具体时间问一问你阿姨。我已跟你们处长讲过了。”小雨是成副司令的独生女儿,叫成雨,今年16岁,听说从小就住在北京她外公那里,现在上高二。

“没事没事,小林你去吧。”我们处长在旁边打趣道:“认不认识小雨啊?别接错了人!”

“认识,看过照片。”

“呵呵,好了,”成副司令拍拍我肩膀笑着说:“抓紧去吃饭吧,去晚了就打不到好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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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骄阳似火,七月的郑州就象一个蒸笼,能把人热死。把车停到停车场,从车里出来不久汗就打湿了衣服。到出站口看看车次,很快就要到了。就想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呆一会儿,却发现凡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可能大多是来接放假的学生吧。不敢走远,只好在太阳下站着,眼巴巴地盯着车次的显示屏。

正在头晕脑涨的时候,突然从头顶冒出一股凉意,面部一片清凉,然后那股凉爽就快速地传遍全身,使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上的燥热丝丝缕缕地挤出了体外。我象是突然抽离了这个空间一样,各种声音都显得很远,似乎是遥不可及,又很近,象在耳边呢喃。我知道又是那莫名其妙的能量在作怪。这些日子以来,尤其是练字的那一个星期精神超负荷运转,让我对这股能量越来越熟悉,好象随时都能把握住它。于是我试着去接近它,却又如隔着一层纱,难以确定它究竟在哪里。试着去控制它,它却如滑溜的泥鳅,在身上窜来窜去跟我捉迷藏。我慢慢集中精力到那股凉意上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轰”地一下,我象是到了一个曼妙的境界里,春花秋月,和风送爽,让我沉浸其中而又超然其外。似乎是一瞬间,又象过了很久,我突然“醒”了过来,眨眨眼,原来还在晒着太阳。但我竟已感觉不到天气的炎热,全身凉浸浸的,那股流动的凉意似乎已弥漫在全身各处。

“各位旅客请注意,接亲友的同志请注意,从北京开过来的……”

一愣,哦,原来列车到站了。周围的人呼拉一下涌了上来,高举牌子的,努力张望的,面带期待的,上蹿下跳的,不一而足。幸好我一直在这站着,所以排在了最前边,看来“吃亏就是占便宜”这句老话说的有道理啊。乘客已经开始出站,人声噪杂得象在澡堂子。

“翠花……”

“狗剩,我在这里。”

我边在人流中搜寻着,脑子里边想着小雨的样子:红润的脸蛋,弯弯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角,显得很漂亮,也很调皮。

忽然一个少女映入了我眼帘:是小雨,应该是小雨,可能是小雨吧?因为这个女孩子整个比照片上大了一号,不但已明眉皓齿婷婷玉立,更重要的是她十分前卫:黄色的头发,上面还有几根绿色的小辫子,黑色小背心,下面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裤,更夸张的是她竟穿一双运动鞋,还有一双过膝的厚厚的白袜子!这是小雨吗?这是那个照片上清纯调皮的小雨吗?我开始动摇了,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成雨。”

“嗨!”前卫少女听到叫声,冲我展颜一笑。嚯,这就更不象了。我连忙把她的行礼箱接过来。“等一下,还有媛媛的行礼呢。”

我一看,原来旁边还有一个女孩子,看起比成雨好多了,白色短袖上衣,配一条蓝色短裙,粉色的短袜,穿一双黑色小巧皮鞋,明快亮丽,年龄跟成雨差不多。嗯,这还象个学生的样子。

小雨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喝了一口,用手指指那个女孩子:“她是李媛媛,也在北京上学,等会儿先把她送回家。”女孩闪动着大眼睛带着微微歉意向我笑笑没有出声。

我手提两个行礼箱,带着她们向停车场走去。一上车,小雨就直嚷嚷:“快开空调,快开空调。”

“对了,你叫什么?小张(成副司令的司机)干什么去了?我爸呢?我妈怎么没来?哦,对了,媛媛你家在空军医院对吧?”还没等我回答,她又扭头对坐在后座的李媛媛说话,媛媛说是,她扭过头来继续向我连珠炮地发问:“你知道怎么走吧?有没有好听的歌曲?放来听听。”

我找了一盘张学友的磁带放进音仓里,慢慢把车开往空军医院的方向,对她讲:“小张跟成副司令出差了,阿姨下午还要上班。我叫林伟,通讯处司机,是成副司令和你妈让我来接你的。”

“哦,这样啊。”我注意着前面的方向,听她声音似乎不太高兴。“那,媛媛,你先不回家好不好?下午先到我家,吃完晚饭再回去?”

“不好吧,”从后视镜里看到李媛媛安静地坐在后座上,说话的声音柔柔的,“我跟我妈说好了,不用她来接站,一下车你就会把我送回家的。”

“没事的,给你妈再打个电话说一声不就行啦?好嘛!”小雨拉着长音的语调腻得使人汗毛直竖。

“嗯——好吧,把你的手机给我用一下。”

“啊,我手机没电了,到家再打怎么样?”

“用我的吧。”我掏出手机递给媛媛,然后在下一个路口调头向省军区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