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排除法和那人身上醒目的一袭青衫，很容易，我便确认了这略显秀气的男子的身份－－青虎寨寨主，青虎。

采薇见我留意那人，知意的凑到我的耳边，小声介绍：“怎样？是不是与众不同？青虎在我们太昌八寨之内，绝对算是一个异数。说实话，这人的身手很差劲，小妹这边随便派个人出去，都能把他扁的满地找牙。不过这人满肚子坏水，为人十分狡猾，若比起阴谋诡计，恐怕葛先生也不是他的对手。”

比葛惕还强……我立即来了兴致，问道：“据我所知，绿林中向以强者为尊，青虎纵然智比天高，但身手不行，应该只能坐坐第二把交椅才是。这一寨之主，似乎有些勉强吧。”

采薇异样的瞅了我几眼：“公子所料非差。原本青虎寨的寨主号称‘太昌第一刀’，父亲尚在的时候，他和师叔还有赤老大并称‘太昌三雄’，武功十分厉害。不过他不但十分欣赏青虎，甚至还很敬重青虎的头脑。父亲去世不久，他忽然宣布将寨主之位让给青虎，自己甘愿退居第二。青虎背后有他的武力支持，加上本身就很有一套，自然坐的稳寨主的位子。”

我点点头，心中又动了招揽之意。按照采薇所言，能让堂堂一寨之主甘愿让位，这人定有非凡的长处。绿林中藏龙卧虎一说，果然不假。

青虎似是查觉到我的注视，忽然偏头也向我们这边看来。目光交接，我自然的向他点头示意，青虎却是全身一震，双眼中瞬间流露出异样的神色，随即垂下视线。

我眉头微皱，猛生股不祥的预感：莫非……被他看破了我的真正身份？

近十年来，十居七八的日子，我都是在军旅中度过的。剩下的时间，也都是游走于上层权贵之间，鲜有和平民接触。是以在代汉国内，征西候的名气虽响，真正认识我的人，却是不多。再加太昌地处偏远，脸上又多了一条疤痕，即便没有丝毫的伪装，我也一直很有信心瞒的住自己的真正身份。然而方才青虎的小小失态，却让我的信心开始有所动摇起来。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等会儿一定要让他帮我探探这青虎的底……

“诸位，诸位……”青虎从座位站起，大声的喊话不仅暂时压下了各寨主的“争执”，也打断了我的思绪。

“这次三寨的联合行动都是我青虎的主意，其他两位老大只不过听取了我的意见而已。各位老大不必争了，我承认，这次是兄弟太贪心，对不住各位大哥，小弟在此向大伙儿赔罪了。”

草莽之中，热血男儿，向以面子大于一切。正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青虎落下面子，诚心道歉的威力立时在众贼中显露出来。

场内原本火爆的局面，一句话间，便迅速冷却下来。道歉一方君子坦荡，倒是被道歉的，齐刷刷的有些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啪，啪……”清脆的鼓掌声从我的手里传开。见众贼的注意力被我吸引，我飒然一笑：“知错能改，敢作敢当，无愧大丈夫本色。青虎老大胸怀坦荡，小弟佩服！各位寨主，本公子虽然人微言轻，斗胆也向大伙儿讨个情，这桩事么，就此揭过如何？”

橙虎和绿虎对望一眼，脸现愧色。摇摇头，橙虎抱拳道：“老子虽然贪财，却也不是作了不认的孬种。这桩买卖本就是我们三个一起商议的，青虎老弟，老子承你的情，不过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背黑锅。这事，这事……老子也错了！”

“发财一块发，担子一起扛！”绿虎也道，“俺也向大伙儿认错就是。要怎么罚，你们尽管说，俺若是皱一皱眉头，就不算好汉！”

“嘿，这话说得。”赤虎首先应声，“大家怎么也是自己人，就依羽公子所言，我看还是开始选盟主，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好说，好说！自己兄弟，床头吵架床尾和！”

“赤老大都开口了，就这么着吧。刚才兄弟嘴臭，大家别往心里去。”

……

退一步，果真是海阔天空。山贼土匪之流，有多少火拼，起因就是小小的一点意气之争，盖因人人都桀骜不逊，不肯退步。此番难得的有人主动退让，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的争执，自然而然消弭无形。

头脑简单也有简单的可爱之处啊!眼见着一场可能的大风暴三两句话里就化为乌有，我和青虎相视一笑，更觉得此人非招揽不可。浅滩只是虾米戏耍的地方，湖海才是蛟龙腾游之处。依青虎的才能，到我军中，其作用估计不在白用之下。

似乎为了坚定我的念头，青虎继续着他引导局势的“表演”：“小弟提议，为表示我们的歉意，咱们三寨就此退出争夺盟主位子，我想，橙虎老大和绿虎老大也不会反对吧。”

得力手下都未曾到场，仅凭孤家寡人，自然不是他寨的对手。既然如此，倒不妨做个顺水人情，两虎闻言都赞同的点点头。

“只是小弟还有个请求。实不相瞒，日前小弟收到密报，说有笔百福商行的秘密资金将从山外的归田镇经过。大家也知道，这等肥羊，除非不知道，知道后哪还有放过的道理。所以除去我们这三寨寨主，手下的其他精兵强将都被我们给派出去做这笔大买卖了。咱们四百来号人，又是无心算有心，自然是轻松搞定护送的那帮虾兵蟹将。可是……没想到动手顺利，却在押送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大麻烦。”

赤虎接口道：“什么麻烦，难道是有人胆敢黑吃黑？”

青虎摇摇头：“当然不是。我们太昌的地盘上，还没人敢这么不怕死的。咱们那百来号人，是正巧碰上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队官兵。”

官兵！听到这两个字，广场上的气氛顿变。如果说刚才众贼之间还有些嫌隙的话，那么因“天敌”而起的同仇敌忾之情，已暂时将他们变做铁板一块。

“呸！”黄虎不屑的吐出口痰：“奶奶的，这帮不长眼的龟孙子又皮痒了。不给他们点教训，奶奶的是越来越嚣张了。青虎老弟，他们这次又带了多少人？”

青虎道：“大约七八百人，人数倒不是很多。听回来报信的兄弟说，这支大队训练有素，各士兵间配合默契，很有可能是代汉的正规部队。咱们那些兄弟虽然不怕他们，但带着十几大车的东西和他们死拼还是不行。于是兄弟们把车都推进了乱石谷，然后就钻树林，化整为零。可笑那些官兵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妄想着再把车弄出来。兄弟们乘他们阵型一乱，一通冲杀，让他们吃了大亏。接下来官兵也学乖了。在谷外扎了个营地，自己不拿，也叫我们没办法拿。”

“咱们就这样和他们耗上了？”

青虎道：“不错。官兵不敢进树林，扎营只好扎在明处，主动权还不是在我们手里。他们赖着不走，咱们就打的他不得不走为止。大伙也知道，对付这等地形不熟的官兵，最好莫过于夜袭骚扰。咱们兄弟分作几批，白天扰的他们不得安宁，晚上更是有时骚扰有时暗袭。那帮官兵虽然厉害，三五天后，也仍然撑不住了。”

“干得漂亮，后来怎样？”

青虎脸色一黯：“天有不测风云！咱们正打的顺手，可谁知官兵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一支援军大队，当兄弟们自以为攻入营寨，可以肆意宰杀他们的时候，却掉进了对方的陷阱，反被围在寨中。更糟糕的是，无耻的官兵在营寨地上安放了很多机关，过半的弟兄都着了道，腿上受伤，基本失去了行动能力。

“弟兄们突围不能，只好固守原本官兵的营寨，趁夜让几个机灵的弟兄偷偷溜出报讯。我和橙虎、绿虎老大也是昨晚才得到的消息。据回来的弟兄说，加上援兵，官兵的人数撑死只有两千，如果咱们太昌八寨能同心协力，尽快组织起来出发搭救被围的兄弟，击退官兵应该不难。各位老大，青虎在这里先替被围的弟兄们致谢了。”

青虎团团作揖，立时将敌忾之心推到最高。赤虎寨后二十几头“老虎”群情激昂，就算是近来情绪低落的韩冻和单碌，话语也不自禁的多了起来。众贼的此等团结之心，倒是让我这个“外人”颇感意外。山贼之间的游戏规则，看来还是有些意思。起初我印象里一盘散沙的评价，似乎是太小觑他们了。

不过众山贼对于营救同伴的积极心态，对于本帅的计划，还是十分有利的。他们越是踊跃，我就越是放心。哼哼，调虎离山，围点打援，那帮从上湖来的家伙不论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总要山贼肯动才行。要不然，那才叫伤脑筋呢。趁着周围的山贼都有些狂热的时候，我暗暗的向葛惕打了个眼色。

葛惕心领神会的双手一拍，高声道：“各位寨主，各位弟兄！救兵如救火，依葛某看来，我们应该尽快选出一个盟主，好带领大伙去狠狠的教训一下官兵。你们说，是不是？”

葛惕话声方落，绿虎已忙不迭的跟上：“是啊，是啊！我看在座之中，以赤老大本领最大，老子就推选赤老大作我们的盟主，大伙儿有没有意见？”

场中静了静，黄虎紧随提出异议：“这次选出的盟主，马上就要带领大伙儿同官兵开仗，这功夫了不了的，我看是次要的吧。关键还得看他指挥大家同官兵干架的本领出不出色。”

橙虎道：“论头脑的话，咱们众寨主中，自然以青虎老弟为首。这个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不等橙虎讲完，青虎已插话道：“小弟既然说过放弃，就不会再出尔反尔，橙虎老大，这等话你还是别说了。其实依小弟看，赤老大作这个盟主挺合适的。盟主么，没有几把刷子，怎么震得住底下这许多头‘老虎’？最要紧就是要有足够的威信，至于出谋划策，动脑筋的事情可以群策群力，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远文君’（省得某些较真的读者质疑诸葛亮的存在与否，呵呵），盟主也未必要一个人拿主意，有些事情可以让我们大伙儿一起讨论么。”

好一个群策群力！如果直爽的赤虎真的当上盟主，那么幕后出谋划策的，多半便非故作大方的青虎莫数。让出虚名，而暗掌大多数的实权，真不愧是众贼中数一数二的智囊。这等人物，若不能尽快收为己用，那么，估计很快就会成为本人顺利推动计划的最大障碍。

听青虎这么一说，橙虎也将手中一票投给了赤虎：“说的好，那本寨主也同意赤老大当我们的盟主！各位老大还有什么别的意见？”

三寨精英被困，其焦急之心，可想而知。他们三人统一口径，企图快刀斩乱麻，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他们三人爽气，其他四位，似乎都有些不大乐意了。

撇去当事人赤虎不论，如今有三票推选同一人选，以推举的基本原则来说，在还未表态的剩下四人中，只要任一人作出支持的决定，那么，大事将定。黄虎、蓝虎、紫虎、“黑虎”采薇，谁会第一个表态，打破僵局呢？

凉风阵阵，吹得四围的旗帜猎猎作响。值此“太昌八寨”史上的关键时刻，气氛也不免显得有些凝重。大多数山贼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尚未表态的四寨主身上。林林总总数十人，各个紧闭着嘴巴，等待着结果的诞生。

“我说……”立即成为众人焦点的采薇，轻松一笑，道，“大家放轻松一点么。小妹的意思，我们太昌本寨的决定权，小妹正式委托给羽公子决定。羽公子说得，就代表着咱们本寨的意思。”

微微一愣后，我很快回过神来：把烫手的山芋往我的手里塞么，这个女山贼，当真可恶……不过“可恶”归“可恶”，我还是绝对不会推辞的。

目光落到赤虎背后的兵器架上，那柄冷冷的镔铁狼牙棒，在其主人的荣耀映衬下，扇闪动的光芒中，仿佛也带着若有若无的煞气。压倒其余两人，隐为“太昌三雄”之首；在采薇父亲去世之后，号称太昌无敌手的人物，不知比之我血羽军的首席战将腾力却又如何……念及故人，心中一痛的同时，某个极其感性的想法一并涌上心头，胸中豪气一生，便再也不可遏制。